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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2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哦,我的手裂了,扎得疼。好,你们自己洗。”娘烫完手,再去灶前烤一烤。

  “他婶子,看你那手都裂成啥样子了?这要是有点儿蛤蜊油什么的,抹上还能软和点儿。”邓家媳妇说。

  “唉,咱上哪儿去弄那东西?”说着,娘叹了口气,“不要紧哪,开春就好了。”

  其实,蛤蜊油就是用蛤蜊壳装上一点儿凡士林软膏,才五分钱一个。可是娘没有钱,也舍不得买。忍耐,几乎是娘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一天后半夜,屋子冷了,炕也凉了。娘起夜时看到孩子们冻得都缩成了一个团,就把孩子们的衣裳重新在被子上压好,又把自己的衣裳也压到孩子们的被子上。娘躺下后,冻得就是睡不着,翻了好几次身。天快亮时,迷迷瞪瞪的,娘睡了一会儿。可是,不大工夫,娘就嚷了起来:

  “哎哟!哎哟!快来帮帮我,好疼啊!”没有人理会。大妮听见了,还以为娘在说梦话呢。

  “哎哟!哎哟!好疼啊……”大妮伸手拉了拉娘的胳膊:不得了,娘的胳膊咋这么硬?抽筋了?

  “娘,娘,你是不是抽筋了?”

  “是啊!快一点儿,大妮,快帮我抻开呀!先抻开我的手指头。”大妮用尽全身的力气,可就是掰不开娘的手。

  “娘,你的手抽得太紧了。”大妮又急、又怕,都要哭出声来了。

  “快叫你爹呀!”

  “爹!爹!爹!”爹正在熟睡中,听到了大妮的喊叫声。

  “咋了?大妮?”

  “爹,你快来。俺娘抽筋了,手脚都抽了。”大妮哭着说。

  “啊?咋弄的?快让我看看!”爹一看,娘的胳膊、腿都抽直了。“这可咋办?大妮,你给你娘搓胳膊,用点儿劲,搓热它。”爹先搓娘的手,接着,又掐神门、委中、承筋、承山、阳陵泉和阴陵泉这些穴位,爹毕竟在药铺干过,懂一点儿。可是腿刚刚松快一点儿,很快又抽了起来。这时,孩子们一个个都醒了,南炕的邓家人也都惊醒了。

  “这是怎么了?没见过抽筋抽得这么厉害的!”邓家媳妇说。

  “这都是冻的,没有厚棉衣穿,还得天天在冰冷的屋子里干,连壮实小伙子都受不了,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整天吃糠咽菜的。”邓家男人说话了。爹听后很难过,知道这是自己没能耐。“大兄弟,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人穷啊,没办法,这都是让‘穷’给闹的。”邓家男人拍了拍爹的肩膀,把话又收回来一半。接着,他又对媳妇说:

  “快,你去帮着揉腿,你们都是女人,能插上手。”

  “哎呀,他婶子,这该多疼啊!你可真遭罪啊!”邓家媳妇一边帮娘揉腿,一边感叹道。

  “来,孩子们,你们都来,快点儿!帮你娘搓手心、搓脚。你们是她的孩子,孩子和娘心连心,娘一试出孩子的心来,说不定自己就放松一点儿了。”邓家媳妇又说。于是全屋的人都过来忙活了:搓胳膊、搓腿、揉脚、掰手指头。邓家媳妇这招还真有点儿用,娘的胳膊不那么僵硬了。

  “哎,等等,三安,手指头可不能硬掰,硬掰就掰坏了!你用力搓就行。”爹看三安弄得不对急忙说道。接着又回过头来吩咐大妮:

  “大妮,你去点着灶火吧,炕热了,屋里暖和了,你娘也就能暖和过来了。要不,她刚松快一点儿,一着凉就又抽了。”好一通忙活,忙了快一个时辰,娘才一点儿一点儿地缓过来了。

  “好疼啊!”娘揉着自己的手说,“咋就抽得这么厉害呢?前几天也抽过,可是揉揉就过来了。今天,我也想自己揉揉就好了,可是越揉越抽,全身都抽了。”

  “以后啊,你就多穿一点儿吧,别总顾着孩子。他们冷就在屋里待着呗。”邓家媳妇劝娘。

  “大兄弟,别怪我多话,你再去卖柴火,先买回一斤棉花,让这天天在外边干活儿的穿厚实点儿。”邓家男人说着看了爹一眼,“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是啊!以前我也说要买,可是她不让。她总说‘得先填饱孩子们的肚子’。”爹又转过头来对娘说,“明天我就去买,买来你可得给自己做呀!”

  第二天,爹果真买回一斤棉花,高兴地递给娘:

  “你看,这棉花多好,快做上穿吧。”娘拿过来看了看,又比量了比量,可最终还是没舍得给自己做。娘把大伙儿的公用棉衣拆了,用这新棉花给每个孩子做了一条小棉裤,只把自己的棉裤接长了一点儿,絮上了置换出来的旧棉花。“这就不孬啊,暖和就行呗!”娘很知足。

  “真暖和。”几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棉裤,都像过年似的那么高兴。

  那之后,娘的腿脚又抽过几次,有时轻、有时重。

  冬天总算熬过去了。一天邓家男人对爹说:

  “你要种地的话,光你开的那点儿地可不行。一是荒地头一年不打粮,二是才二分地,你这一大家子人也不够吃啊。我告诉你一个地场有一晌来地,不是荒地,但一直没人拾掇。半个多月你就能拾掇出来,种上它准能打粮。”

  爹按着邓家男人说的先去看了看,觉得不错。一连干了二十多天,拾掇出来,就等播种了,于是就开始张罗种子。郑家叔叔听说后要去看看再帮爹弄种子,可是还没等郑家叔叔弄来种子,那块地就被这屯里的二地主霸占了。二地主刁钻油滑,长工少,对这块地有心无力。当他听说一个外来户把那块地拾掇出来了,心里乐开了花,赶着马拉犁杖就去种上了。爹找去时还挨了他一顿骂,他挥起棍子要打爹,爹赶紧往后退。一想自己刚来还没站住脚,再被撵走就糟了,没敢再说什么,回来跟郑家叔叔和邓家男人一说,他俩也都气坏了。

  这一年,爹只能种那二分地了。爹种完了地,又去山底下开出几块小荒地,怕瞎了种子当年没敢种,之后就不断上山砍柴卖。娘还照旧给邻里推碾子、干杂活。一家人将就着总算熬过了这一年。

  第二年,爹开出来的几块小荒地刚种上不久,古良村就遇上了摊劳工的事。爹是外来户,自然躲不过去。爹去当劳工一走就是四个多月,娘和孩子们的日子又开始吃紧。其实,要是能这样平静地度过三四个月也行,不料村里又闹开了土匪。

  那一年夏天,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土匪,一拨接着一拨。有的来了还不走,在屯里一住就是好几天。这些土匪进屯就到各家抢东西,粮食、油盐、鸡鸭,见啥拿啥。

  各家都怕土匪糟蹋人,尤其是女孩子更怕。所以一听说要来土匪了,各家都带着孩子和能带走的东西,躲到村外的庄稼地里去。邓家的地多,在地里搭了一个小草棚,以前是用来看庄稼的,这回可派上用场了,全家人都躲了进去。

  娘和孩子们没地方躲藏。“这可咋办?”娘急得团团转。“人家都走了,咱也得快着点儿啊。二妮,你把那点儿谷糠藏到锅底下去,这点儿盐你也拿着。”大妮和三安按照娘说的去割了一些蒿草,背到自家那点儿苞米地里围起来,娘领着孩子们就躲到那儿去了。

  “娘,这里蚊子太多了。你看,都给我咬了这么多包了。”二妮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挠。

  “我也是,我这脖子上都是包,可痒痒了,娘。”四安也在叫苦。

  “不躲在蒿子里咱没处去呀?白天还好说,夜里刮起风来怕受风啊。”娘无奈地说道,“在这儿躲两天吧,土匪走了咱就回去。”娘一边往外轰蚊子,一边给四安、五安抓痒痒。夜里,当空升起一轮圆月,天空湛蓝湛蓝,一点儿云彩都没有。

  “俗话说‘万里无云下大雨’,这两天可能就要下雨了。”娘说。

  “娘,没有云彩咋还下大雨呢?”三安不解地问道。

  “这都是老一辈人的经验啊。”

  “准吗?”

  “准着哪!不信你等着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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