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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咔!”一排机关枪扫射,打得路上的石头直冒火星,接着就是巨大的爆炸声响,炸弹碎片飞进窗户,窗台上的玻璃瓶子被击得粉碎。飞机绕着屯子转了两圈,扔下三颗炸弹后飞走了。
娘领着孩子们又蹲了几分钟,听听飞机好像飞到后山去了,这才站起身来。
“三安,快出去打听打听,看飞机还来不?就在这近处问问,可别走远了!”
“娘,村里人说,这是老毛子的飞机,是来轰炸小日本和土匪的,村长让各家都到庄稼地里去过夜。”三安回来说。
这一夜,飞机没有来。天虽然亮了,可是谁都不敢回家,都躲在地里等消息。到了中午,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走动了,往村子去的路上也开始有了人影。
“三安,你走得快,跟着别人回去看你爹回来没有?”说完,娘又叮嘱他,“人家走,你就走;人家回来,你也快点回来。别往头里抢,听明白没有?”
三安答应着,加快脚步奔村里去了。果然,爹回来了,爹低着头,正坐在炕边上纳闷呢:“这人都上哪儿去了?”
三安回到家,一看见爹,忍不住哭了起来。爹伸手给他擦去眼泪,自己也忍不住一阵心酸。
“你娘他们呢?”
“在后边,娘走得慢。”
等娘走到家时,三安做的糠菜粥都快熟了。爹从来没做过饭,只是看着三安做。娘见爹回来了,很高兴。
“咋去这么多日子?”
“八路军打赢了,日本投降了,这才让俺们这些劳工都回家的。”
“这村里也说日本投降了,那以后就不打仗了吧?”
“都‘土改’了,可能不打了吧?”
“啥?啥叫‘土改’?”
“就是土地改革,听说是把地主的地分给穷人。”
“那谁敢要啊,地主可狠着呢。”停了一下娘又说,“还好,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俺们这心里可怕着呢!”说着娘接过勺子来在锅里搅拌了一下,“不孬,三安会熬粥了,饿不着了。”
爹知道娘很惦记他,也想知道都去哪儿了,干啥活了,累不累。于是,不等娘问就主动说了起来。“修公路,天天抬石头、挖土。那地方离这儿有四五十里地,我从早晨走,晌午多就到家了。”说着爹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还背回来一个大铁桶,留着以后咱们有了地种,好装粮食。”
“从哪儿弄来的?”
“就在俺干活儿那儿附近,前几天闹‘土改’、斗地主,把地主家的东西都给捣腾出来了。什么都有:金条、银元、大头票子,还有女人用的簪子、绸缎……”
“人家让拿吗?”
“乱着呢,没人管,不少人都往自己兜里揣金条和银元。他们拿了金条和银元不敢回家来,不知都躲到哪儿去了。我看了看,没敢拿,还是先回家好。再说,万一地主哪天再反攻倒算咋办?我在地主院里看见一个大铁桶,心想就是地主反攻倒算,拿一个铁桶也犯不到哪儿去,不行就还给他呗。”
“大兄弟,没人管你还不拿?光靠干活儿能挣来啥?再说,地主那儿的东西还不都是剥削穷人的。”邓家男人说。
“可那也成了人家的东西了。”爹知道自己说不过他。
“要是我,怎么也得装上一桶粮食背回来,让老婆孩子吃顿饱饭。”
“粮食太沉了,背不了多少。不如拿上一匹布,回来做衣裳穿,卖钱也行啊!”
“那还不如干脆拿金条呢!拿一根金条还不够你吃两年的?”
“唉,大兄弟就是胆小,白瞎了这机会。”邓家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都对爹的胆小表示不理解。
“嗨,就数他胆小了,这些年来就是这样子。有一点儿吃一点儿,没有了,人家给也不敢要。”娘给爹解围,“算了,咱也不贪那些金呀银的。只要人好好的回来比啥都强!”
“就是啊,我也这么想。”爹说。
“那倒是,等孩子都大了,自己慢慢挣吧。”邓家媳妇打了个圆场。
那一年,爹开荒种的那几分地没有肥料,苞米长得又矮又小。有的没结棒,有的棒上没长米粒,几乎全是青棵子。但是,娘却收得很仔细,不愿意丢下每一棵。无论大小,连根带叶几乎全都收回家来了。邓家媳妇看了,感到很奇怪,就问娘:
“他婶子,你这是要晒干了当烧柴啊?”
“不是的,庄稼没长出粮食来,俺就当菜掺和着吃吧。你看这青棒棒,生着吃就行。还有甜味呢,总比饿着强啊。趁着新鲜先吃这个,留着那点粮食过些日子再吃吧。”嫩的玉米秸棵和玉米叶子,娘就把它们捣碎了,掺在米糊糊里吃。孩子们实在吃不下去时,娘就把野菜撒上点儿盐,给孩子们当咸菜。又过了一段时间,娘把那点儿杂粮连皮一起都磨成面子,再给孩子们煮粥吃。
不久六安就出生了,六安又出生在娘推碾子的磨道上,刚生下来时,很瘦小。郑家叔叔就打发他家孩子给娘端来小米粥,让娘喂六安。后来又让二妮去取,端小米粥。
“娘,郑叔叔不在家,郑婶婶光给盛的米汤。”
“傻孩子,这米汤可有养分了,这是你郑婶婶向着咱们呢。”娘总是让孩子们往好处去想别人。
很快,古良村也开始“土改”了。一天上午,“土改”工作队把各家男人都叫到一起开会,说是要给各家评定阶级成分。一连开了两三天,总算有了结果。郑家和邓家都被评为下中农,爹被评为贫农。又过了两天的一个晚上,“土改”工作队一个女队员来到家里。她先跟娘和孩子们聊了一会儿,然后动员爹娘斗争地主分土地。爹娘怕地主反攻倒算,不敢要。她就盘腿坐在炕上,苦口婆心跟爹娘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末了又问爹娘:
“你们是不是认识铁匠炉上的一个张师傅?”
“是镇里的铁匠炉吗?”
“是啊。”
“那个张师傅?认识啊。”爹说。
“他可是个大好人,俺得亏他了。要不还来不了这里,还得在镇里要饭吃。”娘补充道。
“他现在就是咱这一片‘土改’工作队的副队长。上次我们开会时,他还特意提到你们,让我们能帮你们时就帮你们一把。”
爹娘听说是张师傅领着“土改”,这才答应要土地了。爹分得一亩一分地,六分好一点儿、近一点儿,另外五分地差一点儿,也远一点儿。郑家叔叔为这事也来过两次,对爹娘说:
“张师傅捎信儿来,让我告诉你‘不要地可不行’。他还说:‘不要怕,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反攻倒算,那都是地主散布的谣言。’”爹娘听了后,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儿。“抽空先去看看地,也好准备种子。今年都分地,种子用量大,得早下手。”郑家叔叔又说。
“行啊,我再砍点儿柴,卖了好买种子。”爹在镇里找到大安,说了家里分地的事。大安听说分地了,非常高兴。大安还让爹告诉娘:
“镇北边土城村打娘的那个地主,在斗争会上被穷人打折了腿和肋条,脑袋也打坏了,要不是工作队看着早就没命了。”
“这就是‘恶有恶报’啊,那地主可太坏了,该打!”娘对孩子们说。
从镇里回来后,爹有了精神,先后去地里看了两次,和娘一起盘算着怎么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