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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2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好在有柴烧,炕不太凉,这一冬总算有那么一点儿防寒的东西才没把人冻坏。可是爹在山上砍柴,西北风刮着,雪打在脸上、身上,一会儿就冻透了,手也冻僵了。爹把手放在嘴边,哈出热气暖暖手,再搓一搓、跺跺脚。

  三九第一天,天气冷得出奇,爹吃了一点儿窝头就上山了。风雪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又疼又冷,不大工夫手脚就都冻木了,僵硬僵硬。爹滑倒了再站起来,可是又滑倒了,坐在雪窝里好半天都没站起来。想想自己自幼没有爹娘,受尽苦难,来东北前后又遭了这么多的罪,今天恐怕回不了家了,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爹哭得非常伤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哭成了泪人儿。不久一辆马车从路上走过,车老板远远看见雪窝里一个人,就大声喊了一嗓子,还走过去把爹拉起来。

  “老乡,这可不得了,一会儿就冻僵了!快上车,我送你回去。”

  回到家后,爹冻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娘赶紧帮爹把外衣和鞋都脱下来,让孩子们一起帮爹搓手、搓脚,上炕暖和。好半天,爹才流着眼泪说出话来。见爹这样,孩子们也哭了,全家人坐在一起又哭了一场。

  “罢,罢,慢慢就好了。苦日子再熬一熬,明年能种上地咱就不愁了。”娘安慰大家说。

  差不多每天早晨,娘都是第一个起床。娘要先把凉透了的屋子烧暖,再叫孩子们起来穿衣。娘没有厚衣裳可穿,只能穿着从老家带来的薄冬衣,一边咳嗽一边去灶前点火。可是,灶火经常倒烟。那一天早晨,娘连房门都推不开了。

  “这是咋了?门咋推不开?”

  “准是夜里这场大风雪把房门堵住了。”邓家媳妇躺在炕上说,“咱们弄不了,等一会儿都起来了,让他们男人弄吧。”

  “啊,听别人说‘大雪封门’‘大雪封门’,这就是大雪封门哪。”

  “没见过吧?雪地上得好几天才能蹚出条道来呢。”

  “那就不能出去砍柴了?”

  “去不了。不光是雪大去不了,大雪封山,野牲口没吃的还会下山来呢。”邓家男人也醒了,大声说道。

  爹听说不能去砍柴了,有点儿着急,就穿衣起来了。

  “有两家要柴火,我都答应今天给送去了,这可咋办?”

  “答应也没用,你出去看看,根本走不了路。”邓家男人说,“你等我穿上衣裳,咱俩先把门口的雪弄了,好打开房门。”

  屋里冷,外边更冷,孩子们没有厚衣裳,都缩在被窝里不敢起来。

  过了四五天,听说去镇里的路能走了,爹赶紧收拾好柴火,天还没放亮就挑着柴火上路了。路上都是雪,走一步退半步。“这还幸亏早点儿出门,要不一上午还走不到呢。”爹念叨着,走了半个时辰还没走出多远。“那也得去呀,下雪天说不定柴价能贵一点儿呢?”爹这样想着,也不抬头,一个劲儿往前走。突然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吱嘎吱嘎”地直往耳朵里钻。爹冷不丁一抬头,吓了一跳,旁边不远处,一头野牲口耷拉着长长的舌头正从山上下来,往这条路上走呢!

  爹愣了愣神儿,一下站住了。看着那野兽,心想:“不是虎,也不是豹,比狼大,是什么呢?”爹从腰上抽出镰刀来,又抽出扁担,拿在手里站在那儿不敢走动。可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那头野兽看到爹以后,先是站住不动,后来又跟着爹慢慢往前移动。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僵持着、移动着,都快移动到屯边上时,那头野兽突然跑了,它好像直奔屯边上的一个猪圈去了。

  “啊!”爹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下过雪,野兽没吃的就下山了。”爹想起了房东说的话。爹想回家,可是又舍不得那担柴火。再说,也不能一下雪就不砍柴、不卖柴了?爹一边想一边站那儿等,终于等来了一辆马车,爹赶紧挑起柴火跟着走。那一天,爹卖的柴火最值钱,大伙儿一见到柴火都抢着买,出的价钱一个比一个高。可是那以后,娘不敢让爹再起早上山砍柴了。

  孩子们都起来以后,娘在豆饼里放点儿苞米面和冻白菜,“小豆腐”也做好了,领着孩子们在北炕上吃,这时邓家在南炕也摆上了饭桌。

  “快点儿吃!”娘催促着孩子们,不让孩子们往南炕那边看。因为邓家吃的都是粮食,娘不想让孩子们看着眼馋。孩子们也都习惯了,知道自己家里没有那么多粮食吃。因此都低着头端着自己的碗吃。反正肚子早都饿了,填饱就行了。只有四安端着碗偷偷看人家一眼,三安就用筷子捅他一下:

  “干啥呢?还不快吃!”

  “是啊,快点儿吃吧,吃了饭还得推碾子呢。”娘说,“一会儿大妮去帮我推碾子,二妮在这炕上看五安,三安你俩也别出去跑。”娘怕孩子们出去冻着。

  娘把能穿的衣裳给大妮穿上,自己只穿了那件在老家时穿的薄棉袄,外面又套上一件人家给的破夹袄,还是穿着那条逃难时穿的半截薄棉裤。穿着草鞋,脚脖子上缠着一块破布,腿就不那么冷了。头上围着一条破毛巾,用来挡风。

  碾子就在院里的草棚子里,草棚子四面透风,像个冰窖。门窗都是柳条编的,为了透点儿亮,都留着缝隙。

  这一天是给邓家伐高粱,邓家没有毛驴,娘只能和大妮一块儿推碾子,大妮冷得直打冷战。娘心疼地说:

  “要不,你进屋暖和暖和再来吧。”

  “不用,娘,推一会儿就不冷了。”

  “这碾子太沉了,我一个人推不动啊。三安又太小,还没有多少力气。”娘说。

  “没事,娘,我能推。”大妮从来不让娘为难。

  推了不一会儿,娘的脚就冻木了,不太听使唤。走着走着,趔趄了好几下,差一点儿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娘,你咋了?”大妮担心地问道。

  “不咋啊,一会儿就好了。”

  “娘,要不我自己推吧?”

  “你自己可推不动,孩子,这可不是那小家把式。”

  一上午终于都推出来了,下午就剩簸了,娘就把大妮留在了屋里。

  “娘,下午不用我了,这件厚点儿的棉衣裳你就穿上吧!”

  “别啊,搁屋里,你们谁要是上个厕所可穿啊,我不冷。”娘已经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干惯了。在孩子们眼里,最苦最累的事都是娘来做。因此,只要有娘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娘把高粱米簸出来,邓家媳妇给娘舀了两小碗,把高粱糠也送给娘。有时候娘给人家摊煎饼,人家也给娘十来张,不过孩子们可吃不着。娘说:“煎饼得给你爹吃,他吃了可上山砍柴啊!”因此,孩子们见着人家给煎饼、窝头什么的,都知道这是给爹的,不去看它。只有四安偷偷地去看一眼、看一眼。有一次,四安偷偷去找煎饼,正好碰上二妮也在那儿。

  “你干啥来了?”

  “那,你干啥来了?”二妮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把脸都憋红了。末了,他俩谁也没吱声,都悄悄跑开了。

  那一冬,孩子们没冻着,可是把娘冻坏了。脚上生了冻疮,脚趾头、脚后跟到处都有。手也都冻裂了,每个手指头上都裂开很大的血口子。晚上烧炕时,娘就把锅里的热水舀出来,给孩子们烫烫脚,为的是让孩子们的气血能通畅一点儿别闹毛病,自己也就着那点儿热水烫烫手。一个大泥瓦盆放在炕上,舀上热水,几个孩子围坐一圈,都把脚伸到盆里。

  “娘,快来烫手啊,一会儿水就凉了!”大妮喊道。娘来了,也把手伸到盆里。娘想用手给孩子们搓脚,可是谁都不愿意。

  “我不要娘搓,娘的手扎人。”四安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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