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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3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那年临近新年时,邓家儿子要娶媳妇,爹娘得搬出来了。先后换了两个地方,最后还是郑家叔叔帮忙搬到了他的一个亲戚家。

  快过年时大安回来了,买回来一块布,说是让娘给弟弟妹妹做件衣裳。娘看他买了二十多尺布,有点儿心疼钱,就说了他几句:

  “挣得不多也是钱呀,你可别乱花。俺们天天干活儿,不露着就行呗。比不得你在镇里,见的人多,得穿体面点儿,要不给你做了吧?”

  “我不要,你以前做的衣裳我还没穿坏呢。”大安觉得挺委屈。可仔细想想也是,弟弟妹妹连饭都吃不上,咋就有钱穿新衣裳了?“错了,我应该买点儿粮食。”

  “你呀,先别买东买西了。你都快二十了,也该成家了。你看这家里能有钱给娶媳妇吗?你得自己攒点儿钱,有了钱,才能有人跟你。没有钱,人家就是跟了你,你不是也得受气吗?”娘也怕大安一个人在外边学坏了,“你要是攒不住,拿回来我给你攒着,可就是不能乱花。”

  大安走后,娘把那二十多尺布分成了三份,作为还人家的人情,趁着过年,分别送给了郑家、邓家和现在的房东。从那以后,大安也没再往回买东西,开始给自己攒钱准备娶媳妇了。

  一九四六年,爹娘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终于真正种上地了。

  “咱今年可有盼头了。我那孩子,盼着吧,夏天有了青苞米吃,就饿不着了。等秋粮一下来,咱这一年就不用发愁了。”娘一下地干活儿,就说这句话。其实,娘也在用这句话给自己鼓劲。毕竟天天吃糠咽菜,这肚子每天都饿得叽里咕噜响。

  终于盼来了秋天。那一年,庄稼长得格外好,家家都打了不少粮食。当娘掰下第一穗苞米时,乐得都合不拢嘴了。

  “这回,咱可有粮食吃了,孩子们可吃几天饱饭吧!”娘在地里念叨,在家里也念叨,对孩子们念叨,对邻居也念叨。

  房东大娘看娘站在院里,把一穗一穗苞米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就是喜欢不够的那个劲儿,都感动地流了泪。

  “他婶子,你倒是遭了多少罪呀?你倒是多少年没见着自己有粮食了?看把你乐的!哎哟,看来你可真是饿怕了。”

  “就是啊。他大娘,你可不知道,不光是俺挨饿呀,俺看着孩子们饿得大的哭、小的叫,当娘的那颗心呀,都恨不能掏出来喂喂孩子。每天睁开眼睛一想到没吃的就犯愁,心里那个怕啊……”

  那年冬天,娘是多年来第一次给自己家推碾子。每年推碾子,只盼着人家给点苞米皮子拿家给孩子们吃,现在自己家吃的粮食也可以去皮了,娘能不乐吗?

  “娘,这糠咱还得留着吧?”大妮把娘簸出来的苞米子装到口袋里问道。

  “可是得留着,孩子。这才头一年啊,今年有粮食了,还不知道明年咋样呢。咱啥也不能扔。”

  娘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就又怀上了我。每天都格外辛苦地怀着我下地干活儿,累得趔趔趄趄。开始有土地种的第二年,我就出生了,那时正是盛夏的三伏天。

  因为女孩子排行我第三,所以就叫我三妮。反正是个女孩子,谁也没把我当回事。只有二姐,她说我虽然很瘦,但是很白净,所以有空就来逗我笑一笑。

  娘生下我第二天,就下地干活儿了。房东大娘看娘还很虚弱,就劝娘再歇一天。

  “我不能歇着啊。嫂子,苞米地里的草都长挺高了,他爹忙不过来,我得去铲铲草、拾掇拾掇地,秋天好打粮食呀。你没见俺这一家人都指望着它呢!”娘喘息着说,“再说,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惯了。比不得你们,生下孩子还能‘坐月子’。”

  “唉,真是苦啊!”房东大娘很是同情。

  一开始,娘还想背着我下地。可是实在没有力气,而且还得带着六安。没办法,只好狠狠心,把我一个人放家了。

  “你把三妮就放那窗户下边啊?”房东大娘问。

  “那,放哪儿好啊?”娘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放我。

  “我是说,这窗户进风啊,别吹着孩子。”

  “今天刮南风,放南窗户下面风吹不着。等刮北风时,再放北窗户下面。你这窗户高,孩子在窗台下面还能背背风。”

  中午,娘自己走不动,就打发大妮回来喂我一点儿米汤喝。晚上干活儿回来,大伙又饿又累,也就大妮或二妮过来看我一眼。

  “娘,三妮还活着呢!”二妮兴奋地说。

  “啊,随她吧,命大就能活下去。”娘无奈地答道。

  大妮过来帮我擦一擦,或者给我点儿水喝。后来听二姐说,我一喝下水,就看着大姐和二姐笑,或者哼哼两声蹬蹬腿,算是感谢了。娘直到把这一家人吃的东西忙活完了,才能有空照顾我。

  有一段时间,我被蚊子叮得满头大包,自己用手乱抓,都抓破了直流血,后来又感染化脓变成了黄水疮。头上尽是脓血,好长时间都不愈合。房东大娘见了觉得实在可怜,就帮着访听来一个偏方,说是用锅底灰涂抹上就能好。娘就照着偏方做了,不料黄水疮不仅没好,反倒泛滥得满头都是脓血,整个头皮都溃疡了。娘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每天干活儿回来只能给我擦一擦,或者哄哄我。看着,看着,娘不由得担心起来:

  “女孩子家,这以后要是不长头发了可咋办?”娘念叨着,大妮听见后难过地哭了。

  “谁不长头发了?”五安捂着鼻子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是三妮吗?”他明知故问。四安则站在门口不住嘴地嚷嚷:“臭三妮、臭……”

  “四安,不许胡说!那不是你妹妹吗!”娘申斥道。

  晚上睡觉,谁都不愿意挨着我,娘就把我放在墙边,自己用身子把我跟他们隔开。为了防备我自己抓头,每天早晨娘总是用布把我的头包裹上。晚上回来时脓血湿透了布,又粘在头皮上,娘就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布揭下来洗洗、晾上,再换上一块布。这样过了足足两个月,天气转凉了我的头皮才渐渐好起来。

  初秋的一天晚上,爹从镇里回来小声对娘说:

  “大安今天说有人要给咱家大妮做媒,问我行不行。”

  “给大妮做媒?是谁家呀?”

  “听说是他们一块干活儿的一个伙计,今年二十四岁,也是咱老家那儿的人,来这儿六七年了。”

  “家里呢?家里都有什么人?”

  “他爹刚来两年就没了,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娘和两个弟弟,大弟弟在外地工作刚结婚,小弟弟正上学。他家就住在镇里南街上,听说家里虽不富裕可也不算困难。”

  “大安没说那人咋样?”

  “说了,说是老实巴交的,没有多少话,整天就知道干活儿。”

  “大妮要是能给镇里的手艺人可不错,可就是她年龄还不大呀,现在才十六岁。”

  “你定吧。”爹说。

  “大安说的应该不会有错,找个咱那儿的人比找这儿当地人好啊,他不会嫌弃咱山东人。再说,那个人要是人老实、能干活儿、家里人口也不多,大妮进门应该不会遭罪。”娘犹豫再三,“要不咱就答应了?”当娘跟大妮说这件事时,大妮是一百个不愿意。她哭着对娘说:

  “娘,我不去!娘,你别把我给人,我不去!”

  “孩子,娘也不想这么早就把你给了人,可是仔细想想,这是早晚的事啊。”

  “娘,那就晚点儿吧,让我在家再待几年行吗?”

  “数你在这个家吃的苦最多,干的活儿也最多,没过着一天好日子呀。娘想想都觉得对不住你。生下你来,让你跟着娘遭了这么多罪。这才有了地种、有了粮食吃,你要是在家多住上些日子,娘心里头也好受一些。可是,又有人来提亲,你又得走了。”说着说着,娘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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