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杜鹃》(12)

　　二妮走进教官办公室时，吴鹏正像一尊雕塑似的坐在办公桌后读一份文件，那股冰冷的气息像锐利的锥子刺过来。二妮说明自己的来意，问吴鹏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开始执行特工任务。

　　吴鹏扫了她一眼，铁板般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但转瞬间那道缝隙就立刻合拢。吴鹏面无表情地回答：“很快。”说完这两个字，吴鹏就埋下头，重新读起文件。二妮知道吴教官不会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他的办公室。她走到房前的甬道上时，听到身后传来噗的一声响，悬在房檐上的一支冰棱落下来，像箭一样笔直射进房前的积雪里。

　　三天后的早晨，二妮她们没有学习往常的内容，在吴鹏的带领下走进一间奇怪的屋子。那间屋子没有窗户，里面也没有开灯，从阳光下走进去就一下跌进黑暗里。二妮嗅到一股油漆和木器混合的气味，猜想这是一间刚刚装修不久的新屋子，还没有几个人进来过。眼睛慢慢适应屋里的光线后，二妮看见屋子里摆着几排长木椅，在房间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雪白的幕布。二妮想，大概今天的内容是观摩影片，以往的课程上也有过类似内容，只不过上课地点是在一间很大的影院里。

　　大家在椅子上坐好后，放映机旋转的嗒嗒声从身后传来，一道光柱掠过头顶投射到幕布上，银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二妮本能地闭上眼睛，她听到伙伴们发出一阵惊叫声。吴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说现在进行的是严肃的训练课程，这是党国对大家的考验，请抛开羞耻心认真观看。二妮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银幕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一男一女正在行夫妻之事。二妮刚看一眼，就脸红心跳地赶忙再次把眼睛闭上。吴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告诉她们党国利益高于一切，让她们抛弃小我，顾全大局。

　　二妮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心像擂鼓一般剧烈地跳个不停，似乎要撞破胸腔跑出来，脸也烧得仿佛要冒出血，两条腿不停地抖动着，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身体。

　　9

　　屋子里突然亮起灯，强烈的光线让眼睛瞬间失去了功能。银幕上的画面消失不见，站在大家面前的是秦教官和何教官。两位教官带领她们穿过放映室，走进银幕后的一个房间里。刚一走进去，二妮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种香味无比奇异，只是浅浅地吸一下，就让她有一种沉迷的感觉。后来二妮才知道，她当时嗅到的就是世界上的顶级香水，法国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喷上它就会拥有十足的女人味。随后，二妮看到屋子里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何教官介绍，这是来自友邦美利坚合众国的特工珍妮小姐。

　　珍妮小姐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向大家问好，说下面要上的是身体课。随后，她要求大家脱掉身上的衣服。五个女孩疑惑地互相交换着眼神，发出一片惊讶的声音，谁也不愿那么做，本能地把胳膊抱在胸前。但她们看见珍妮教官率先脱去了军服，正赤身裸体站在大家面前。学员们纷纷低下头，二妮听到身边的吴惠芸发出一声惊讶的尖叫。

　　何教官开口说：“从你们加入这个队伍之日起，你们的一切就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整个民族和党国，你们的羞耻是卑劣的心理，你们的忸怩只能说明你们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特工。”

　　何教官边说边解开军装纽扣，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去。

　　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开始迟疑不定，犹豫不决，就好像花朵羞赧地含苞未放。随后，声音渐渐大起来，响成了一片，就好像花瓣一片片勇敢地绽开。稍后，五个女孩儿就开成了五朵含羞的花，局促不安地把胳膊抱在自己的胸前。

　　接下去，珍妮教官正式开始讲课。

　　珍妮说，作为一名特工除了要掌握平常的技能外，更要掌握自己的身体，了解身体的秘密，施展身体的魅力，让身体成为最有效的武器。大家在慌乱不安中听完这些内容后，每两个人被分成一组，要求互相观察对方的身体。尽管在同一间屋子里住了半年有余，但二妮和吴惠芸面对彼此的身体时，仍然觉得非常不习惯。开始，她们就像两株彼此陌生的植物，都不敢轻易靠近对方，只是偶尔偷偷地打量一眼。吴惠芸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一阵阵钻进二妮鼻孔里，让她感觉天旋地转。好一会儿，二妮才鼓起勇气把目光投在吴惠芸身上。她们的目光相互触碰时，二妮看到吴惠芸眼底露出了一丝羞赧和惶恐。

　　这天晚上，二妮和吴惠芸回到宿舍时，两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尽力回避着对方的目光，躺在床上后也没像往常那样说话。好一会儿屋子里无声无息，两个人似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们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但谁也不敢先开口，似乎那样就会触动某个隐蔽的机关，造成一连串可怕的连锁反应。窗外，一轮圆而大的月亮挂在夜空中，一片清辉洒在床前的屋地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后来，还是二妮先说了话，轻轻喊一声吴惠芸，问她睡没睡。吴惠芸没有搭腔，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轻轻叹口气担忧地说，真不知道明天还会进行什么样的训练啊。二妮自然也无法给出答案，两个人就心事重重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训练课上出现了五名男学员，和女学员交叉组成五组，互相观察对方的身体。

　　二妮认出对面的男学员是前几天共同训练的一名同学，对方显然也很紧张，脱衣服时手一直抖着，两条腿不住地打哆嗦。一股浓烈的牡马味冲进二妮的鼻孔里，这种味道让她本能地反感。二妮的手伸向衣服纽扣时，努力想象面前站着的是自己曾经的男人见明，她对自己说：“我是他的妻子啊，做这些事是正常的。”不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二妮听出来是吴惠芸在哭。秦教官的声音响起来：“国家的荣誉就是特工唯一的荣誉，和民族存亡比起来，任何个人的牺牲都无足轻重。”二妮听到吴惠芸还在哭，她大概已经吓傻了。

　　猛然之间，二妮想到了下面会有怎样的训练内容，但她立刻给予否定，连连对自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呢？但当教官要求每个小组分别走进一个房间时，二妮知道，无法想象的一切还是要发生了。她跟着那名男学员走进一个房间里时，听到身后传来吴惠芸的哭喊声：“不，我不，我绝不做对不起我男朋友的事。”随后，关闭的房间门把吴惠芸的声音隔断在外面，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那个男学员第一次试图抱住二妮时，她本能地进行了反抗，一个漂亮的擒拿动作把对方的手腕别到了身后。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告诫她服从命令，完成训练内容，显然这是吴鹏教官的声音。二妮突然反应过来，此刻吴鹏正躲在什么地方看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那股牡马的气味再次挨近她时，二妮没有再反抗，而是努力把对方想象成二宝。她竭力让自己相信，此时此刻她正和二宝躺在南城那间出租屋的床上，二宝结实的胸脯压在她身上时，她在心里说：“二宝，这是我那天欠你的，如今终于可以还上，正式成为你的女人了。”

　　10

　　吴惠芸是当天夜里失踪的。

　　这天的训练结束后，吴惠芸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回宿舍的路上她像哑了似的一言不发。走在她身边时，二妮发觉那股好闻的茉莉花香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股眼泪的咸涩味。回到宿舍里，吴惠芸饭也不吃，就像一尊木雕泥塑似的坐在床边发呆。二妮试图劝解她，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悄悄把晚饭帮她打来，但直到就寝前，吴惠芸连看也没看它们一眼。二妮走过去，挨着她坐在床上，搂住她的肩膀说：“既然我们选择了干特工，就只能想开一些，接受这个现实，还是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训练呢！”

　　吴惠芸毫无反应，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听到二妮的话。

　　天气已经转暖，春天就要到来了，几天前下过的积雪日夜不停地融化成水，顺着房脊流下来，断断续续滴落到房檐下的雪堆上，仿佛下起了一场春雨。二妮轻轻摇了摇吴惠芸的肩膀，告诉她该熄灯休息了。吴惠芸仍然毫无反应，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搂住二妮的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哭着说：“二妮姐，我如今再也不是处女了！”二妮搂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她想起训练结束自己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时，心里也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甚至无法移动脚步，想到要给见明和二宝报仇，才重新振作了起来。

　　吴惠芸哭着说：“我和男朋友相处了三年，好几次他都想要，都被我拒绝了，我告诉他等毕业后结婚时就给他，没想到现在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