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破烂》(1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27日15:17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延才

　　王正民还是去了，他打听到高老六家。破土墙，铁管焊的大门有点变形歪斜，院里三间草房，东屋亮着灯。

　　王正民来到大门前，谨慎地推门进去。院子里很乱，能分辨出有瓶子垛和铁堆。他走到屋门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不满的声音：“要进就进来，敲什么门？”

　　王正民迟疑了一下开门进了屋。

　　里屋灯泡很亮，家具一般，一个小女孩在炕桌上写作业。高妻大眼睛，很漂亮，是个苗条丰腴的女子。王正民进屋后很礼貌地说：“高老师不在家？”

　　高妻疑惑：“高老师……”马上明白了，笑，“噢……你是谁啊？”

　　王正民有些不好回答：“我叫王正民！是松江过来收瓶子的……”

　　女子脸上立刻没了表情，大眼睛审视一番后垂下眼帘：“找他啥事啊？”

　　王正民说：“是他让我来的。”

　　“坐下吧……东院办事喝酒呢，一会儿就回来了。”

　　王正民就近坐到炕边上。

　　女子问：“以前干过没有？”

　　王正民：“没有。”

　　女子：“酒厂有亲戚啊？”

　　王正民：“也没有。”

　　女子不满地说：“天下这么大，怎么就跑到兴隆来收瓶子呢？……那帮收破烂的老头也没一个好东西，给灌点酒就跳槽……听赵二花说的价你还高两分钱？”

　　王正民没说什么，有些尴尬。

　　“你以为这碗饭好吃啊？到酒厂一扣好几十，除掉损耗，没啥意思！我们拉家带口也不容易，你市里的干点啥不行啊，干吗非上这里跟我们争这碗饭吃？”

　　王正民心情矛盾，歉意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不是有意的。我们来也是因为下岗了，得生活，孩子又要上大学……不是有意……”

　　女子缓和了语气：“按理说也没啥……现在是市场经济，谁想吃独食也吃不了，你干也不能不让别人干……”

　　外面铁门响了一声，高妻走了出去。

　　院子里高老六醉醺醺地在门旁边的墙根撒尿，问出来的媳妇：“屋里谁来了？”

　　“就是那个松江来收瓶子的！”

　　高老六：“啊？……你过来……”

　　媳妇走到他跟前。高老六转过头说：“待会儿你拉着点，我假装揍他，给他个下马威！”

　　媳妇：“你算了吧！我看那人挺好的……”

　　“去你妈的吧！”高老六系着裤子进屋。

　　高老六和媳妇一前一后进屋，王正民已站候在炕边。他谦恭地笑着：“高老师你好！”

　　高老六愣神……

　　媳妇忍不住撇嘴笑了一下。

　　王正民：“听说你当过老师，我也爱好文学，我们应该能有共同语言……”说着掏出几张复印的纸，“这是我发表在刊物上的短篇小说。”

　　高妻陡生兴致，抢先接过，惊喜地看……上面题目是《花雨伞》，署名王正民。女子转头对王正民刮目相看，眼波荡漾：“我也爱好文学！”

　　王正民高兴，可高老六的恶相又让他高兴不起来。但他心里很得意，仿佛堡垒已被他瓦解了一半、高老六媳妇是打入敌人内部和自己一伙的地下党了。

　　高老六始终一脸醉怒的表情，他伸手要过小说，不屑一顾地挥手撕成两半……正要继续撕，被媳妇疯一般地抢了过来。

　　王正民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媳妇急了：“你怎么给撕了？你怎么能这样！”

　　高老六坐到另一边的炕沿上：“姓王的！兴隆是我的地盘！你过来搅和不行！你必须给我卷铺盖走人……”

　　王正民原来面对女主人的踧踖神情改变了，变得坚定起来……他对女主人说：“我刚才真的犹豫了……”转对高老六，“我不会接受让别人把我赶出兴隆！”说完转身离开。

　　高老六爆怒：“你不服？！”说着凶恶地向王正民冲过去。

　　媳妇拦住，高老六一拳没有打着王正民，又飞起一脚踢到了门上，“咣当”一声，玻璃破碎……

　　夜晚的兴隆镇漆黑一片，街上少有的灯光显得微弱。王正民心情郁闷地往回走着，他碰到了来迎接的刘芬。

　　“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

　　王正民低沉地走着，刘芬理解地跟随着……俩人默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上午。

　　王正民在院子里忙着，他把挑选好的瓶子分类码垛，眼前一段瓶墙已经形成。听到有人敲木栅栏门的声音，他回头……

　　大门半开着，高老六媳妇站在门口正向他微笑……

　　王正民一时愣住，马上热情地打招呼：“来来来……”

　　女子向院里走来……她穿着时尚端庄，修饰得体，大眼睛笑意盈盈。“也敲敲门……昨天你上我家一敲门，我还觉得挺奇怪……这里人没那个讲究。”

　　王正民笑着迎上去，又忙说：“我去搬凳子。”他从屋里搬出两张凳子，俩人坐下。

　　女子问：“嫂子呢？”

　　“上街了，缺这少那的买点。”“我也是上街买菜拐过来的。昨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他喝了点酒……向你道歉！”女子客气地说。

　　王正民笑着：“可以理解……是高老师让你来的？”

　　“他不知道，是我自己来的……什么高老师，挺别扭的，都叫他高老六！”女子说着掏出复印纸：“我粘好了……小说写得真好！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发表过作品的人！很崇拜你！让我叫你王老师吧？”

　　王正民不好意思，有点紧张：“千万别！弟妹……”

　　女子笑：“我叫乔冬梅。”说着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我写的东西，你给看看……见笑了！”

　　“噢……我也仅仅是爱好，咱们互相学习，互相学习……”王正民翻看着乔冬梅的本。

　　乔冬梅浏览王正民的小说，欣赏地念：“莫用雨具/也不抱头急穿/我愿漫步品尝/这纷纷的雨鞭/人都不见了/雨丝充满了空间/我淋浴在路上/衣服透了/水珠满脸……小说中《雨中行》这首诗很朴素，那种意境，那种可感不可言的心态，给人的感觉真切而美妙！”

　　王正民开心地笑着，谦逊地摇头，翻着乔冬梅的本：“字写得挺好看，语言不错……我还不能说文笔不错，因为我还没有细看。”他笑看着乔冬梅，“有个兴趣相同的人在一起互相吹捧也是一大乐事啊！”

　　两个人开心大笑……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恍然间像是处身城市沙龙中的文人雅士。

　　乔冬梅说：“我的本子没给任何人看过，包括我认识的兴隆中学的语文老师，有些语文老师就知道念课文，根本没有文学品位。”

　　王正民：“也是条卡老师？”

　　乔冬梅不好意思一笑：“比我们家条卡老师强。”她望着王正民，“……你有才华，干废品收瓶子太可惜了！”

　　王正民说：“吃饭是第一需要。同时生活又是文学的财富！将来我可以把兴隆这段经历写成书，就叫《王破烂》，不也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