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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漫长的路啊!长得让人恓惶!”诗人李维总能在大家需要的时候抒发内心强烈的情感。
听了李维的话,吴老师转过身,对诗人说:“那你想个点子,让大家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嘛。”
诗人回答道:“别的点子我是想不出来的,我最大的能耐就是在热血沸腾的时候诗意大发,写首诗歌而已。”
“嗨!这就对了!”边勇大声说,“吴老师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就是想让你给大家朗诵诗歌呗!大家鼓励一下子呗!”
大家鼓起掌来。
诗人说:“我刚刚写了一首,朗诵一下,可别见笑啊!”
接着,诗人朗读他刚创作的诗歌:
前面望不见路的尽头,
后面看到的只是巨大的荒原。
山峦叠嶂,
峰回路转,
山顶上那些沟沟槽槽,
像是被开水烫伤了一般。
痛而不见其痛状、
苦而不见其哭诉、
荒而不见其悲伤、
冷酷却坦荡着。
有哲人说,
生命的核心就是一座巨大的荒原,
难道,
我们已经来到了自己生命的核心?
其实,诗人的诗歌写得十分真切。我们已经来到自己生命的核心,痛不见其痛状、苦不见其哭诉、荒不见其悲伤。
脚巴山上的路都是傍着山凿出来的,一侧是几乎看不到底的峡谷激流,另一侧是高峭的岩壁,岩壁上的滚石随时都有可能崩塌下来阻塞路面。
这时,赵静把头凑过来,悄悄对我说:“行驶在这样的路上,不由得呼吸加快、心跳骤停、热血沸腾。”
“的确如此。”我回答道,“这一天哪!从个人安危想到家人的担忧、从生命的存在意义想到失去生命的意义、从什么都想到干脆什么都不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生死之间谁能料——由它去!”
赵静说:“在经历了彷徨、失望和离奇的艰辛之后,我终于一次次发现了生命的真谛。它一直就与我同在——那就是这种与原始自然和它派生出来的情感割不断的神密联系和独特的理解。”
相比之下,赵静是个有思想的女孩。有时候她说的话很深沉,不像有些准大四学生那样,稚嫩、矫情、浮躁、没心没肺的。
“安详的大自然的鼾声如同迷人的音响,初始,你体味到你曾经过往的喧哗之路,不免显得稚嫩,不免显得浅薄,甚至有些荒唐。”赵静继续和我对话,很释怀的样子,“那不过是些低峰矮山,并不是目光深处的远方。你忽然觉得驶过的路翻过的山已离你很远很远,你忽然发现此刻你的身上像秋天的空气一般,绚烂与凋敝并存,热烈与淡漠并存,敏觉与木讷并存,你洞悉身后以及行进途中隐藏着的危险的能力,并不妨碍继续前进的步伐!”
说这话的时候,赵静的眼睛却是一直望着车窗外。好像要把眼前这些无尽的大山读个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又好像是对谁表白此时此刻的真切感受。
在心里,我很赞同她的观点。
从康定出发后,海拔高度一直在提高,从2000多米已经爬到4000多米了。海拔在提高,空气中的含氧量却在锐意减少。空气稀薄、道路艰险这两大难题在考验着我们。它不像我们平常所理解的那样,只要意志坚定,就能战胜困难。
良久,我才对赵静说:“在川藏线上行走,考验的是身体条件,精神考验在其次。能不能渡过这一关,在天意而不是在个人的精神意志。”
“天意?”赵静睁大眼睛,很是惊讶,“我们怎么应对?”
我想了想,说:“现在,终日坐在汽车里蜷缩着身体的我们,只需要放开胸怀、透透气,需要自己给自己一点宽松一点自由、一片阳光一个纾解。具体的做法很简单,深深地呼吸,让自己气定神闲,直面这一片荒凉。”
汽车开始沿着盘山公路在脚巴山的山腰蜿蜒而下。
川藏线其险无比,这话一点不假。
高原上的山涧、河流很多,即使不下雨,水量也很充沛,水流造成的滑坡、塌方和泥石流随处可见。汽车绕着一个个竹笋状的山坡攀爬前行,好不容易爬上去,又像剥竹笋似的绕下山坡。窗外的景物如走马灯一样不断更换,汽车却像是在原地踏步打转。羊肠小道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激流奔腾,翻卷着白浪和漩涡,流向远方。
山间,翻滚着白色浪花的江奔涌而下。
由于还不到雨季,这一带的江水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一段那样咆哮、那样湍急。脚巴山是林区,山上长满了冷杉类乔木,高达入云、枝叶繁茂。植被呈垂直分布,层次分明。谷地生长着半常绿阔叶林,西藏柏木为主的针叶林则高高耸立于山脊。崇山峻岭间稀稀有一片青灰色的苔原,凝固着几千几万年洪荒的冰冷。除此之外,谷底没有绿树也没有野草。是生命从未降临过这里,还是萌生后又被粗暴地扼杀?
而这条奔腾的江水最终在一座险峰处向别的方向流去。峡谷变得越来越深沉,公路也不得不沿着崎岖的河谷向前延伸。有时公路有很长一段蜿蜒曲折,跨过石桥、穿过陡峭的峡谷。湍急的河流凿刻着怪石嶙峋的山体。这里的道路十分狭窄,似乎是由无数个死角和急转弯构成的。
这时我发现,次仁扎西和小刘师傅驾车技术不仅娴熟,神情也十分地镇定。当我们因为一个急弯或一个大坑而惊呼的时候,他们几乎面无表情,娴熟地控制着油门和刹车,并非常迅速地调整档位,让车子平稳前行。
在一次急转弯后,边勇压低嗓音口气哀婉,惊恐万状地对我说:“哥们儿,我真的有点想家了……”
其实我那时也有点心惊胆颤的,但是对于边勇的过分反应有点不屑,咧嘴干笑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说实话,我挺害怕的。”
“至于吗?一切都挺正常的呀。”
“可是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越想越害怕。”
“没理由!”我恨恨地说,“你怎么越来越娘娘腔了?一个大男人的,别扰乱军心,好吗?”
他支支吾吾地说:“你瞧这路,这是人走的路吗?嗯?”
“可是刚才你还大声武气地跟红红开玩笑呢。挺乐观的嘛。”
“那是不一样的感受啊。”边勇再次把嗓音压低,说,“刚才那段路没有这么险哪!这会儿不一样了,你瞧、你瞧……”
边勇把手往前方一指,“山这边儿是悬崖,山那边儿是条江,无论撞了哪边儿都得玩完。是不是?再者说了……”
说到这儿,边勇干笑两声,像是好几天没喝水。“这路吧……这路,它怎么就没个尽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