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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都有大太阳》(节选)(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02日09: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全保,今个儿咱不说这个了好不好?当初你说的很对,咱乡下人怎能离开土地呢?我们应该在自己的土地上大做文章——这不,我也回来了,回来参加竞选呀!”连春笑了笑,笑得很笃定,里面还充满了自信。

  连春的这番话,让全保止住了哽咽,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这是发自肺俯的微笑呵,仿佛凝集了他生命的全部能量。他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抬起另一只胳膊,一下子扣在了连春手上:“连春哥,你说、说得很对!咱庄稼人,种地才、才是咱的本份——不过嘛,我也应该像你、你那样先去外面干几年。”

  连春点点头,心想:这就对了。全保终于明白过来了。他的另一只手,也压在了全保手上。在这一刹那,连春感到一股热力在他们手上汇集,而后顺着胳膊涌遍他全身。

  全保把头扭向了槐林,示意他到跟前来。

  全保抽出一只手,拉住槐林,用恳求的目光望着连春:“连春哥,我、我就把槐林交给你了。这是我们丁家的独、独苗苗,这孩子,他命苦呀。以后,你还得多、多照应他,让他成、成家,立业!”

  “你放心全保,我一定把槐林当成我亲儿子对待!”泪水早已模糊了连春的双眼。

  “我,相信你——”全保说完,终于按捺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连春的喉咙也像让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感到有一副沉甸甸的担子落在了肩上。

  全保的眼睛里突然又迸出一束亮光,就像一道电焊的狐光,那是融汇了他生命的全部热情。就在这一瞬间,把他内心的激动传达给了连春。接下来,全保大喘一口气,又一次运足了力气,对着连春笑了笑,说:“我相信,你能干、干好!我,相信你。咱村里太、太需要你了!——连春哥,你、你比我强呵。哎,如今,说嘛也晚了!我真想再活、活几年,跟着你,大干一场。”

  全保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怨恨。这个即将走到人生终点的人,竟然一点也不肯原谅自己。为了让全保平静下来,连春开始给他讲自己当选后的设想:如何改变村子的落后面貌,让人们过上好日子。他发现,随着他的讲述,全保脸上渐渐又有了笑容。这种笑,让人觉得他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和欣慰。

  “槐林,你、你要做你伯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后,全保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来叮嘱儿子的。

  连春离开了全保家,他走得很慢,两条腿像坠了石块。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晚风一吹,脸颊上一片冰凉,像结了一层霜。

  哎,全保这一辈子,是个悲剧呵。

  连春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选择回村里来多么正确呀。他回来,不仅仅是向刘囤复仇,把他赶下台,而且也是为了不让村里人再重演全保这样的人生悲剧。

  村街上,披一层洁白的月色。那些散落的柴草棍、小石块,在清幽幽的月光里清晰可辨。

  四 十 八

  柏树庄人在一种异常的兴奋、新奇甚至不安和期待相混杂的心境下,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夜晚。离竞选的那一天,也更近了一些。

  夜渐渐地深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沉沉地睡去了。男人们发出齁齁的鼾声,像是在释放着一天的疲乏;小孩子们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睡得安然踏实,发出阵阵幸福的呢喃。

  突然,一扇街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非常的轻,如果不留心根本听不到,响声很快就让夜风吹散了,于是一切又归于宁静。

  一个黑影,像幽灵般从那道门缝里闪出来,复转身将街门关严实。

  黑影四下里张望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胡同,再顺着大街,一直向前走去。尽管他紧贴着墙根,似提着两只脚走路,却被临街人家那些听觉异常灵敏的狗给捕捉到了。几声狗吠,霍然打破了夜的沉静。于是,黑影变得越发的小心翼翼,身子似乎缩成一团,犹如一个幽灵一般。

  不大会儿,这条黑影就溜到了十字街口。

  柏树庄南北两条大街,东西两条大街。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纵横交错的小巷和小胡同,极像从前村南的那些小河汊;又像一枚树叶的经脉,将每一户人家都连通起来。在东西和南北两条大街的交叉处,形成了两个十字路口。南边的那个路口是村委会所在地,人称这里是柏树庄的政治中心;而村北的路口相当于经济和文化中心。因为,这里不但有小卖部,理发部,小诊所,而且老人们还喜欢凑在这里说闲话,下象棋,晒太阳。南边路口发生什么大事儿,就在这里通过一张张的嘴巴,向全村传播开来。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儿,比如,谁家的儿媳和婆婆吵嘴了,谁家的女儿和人私奔了,也是通过这里传扬开的。因此有一种说法:柏村庄有一大一小两只喇叭,大的是放在村委会房顶上的那只高音喇叭,那是专供刘囤向全村人发号施令的;而那只小喇叭,就在北面的这个十字路口,是由那一张张男女的嘴巴组合而成的。

  往往是,一件事情通过这些嘴巴传过来传过去,就难免走了样儿。比如吧,一户人家跑丢了一头猪,本来是白色的,可传来传去,就传成了黑白花的。及至,有人向这户人家报信,说,你家的猪在村西菜园子里啃吃人家的大白菜哩。待这户人家的主人兴致勃勃地跑过去,一看,却满脸的沮丧,说,怎么搞的,怎么是头黑白花的呢?不是我家的,我家的猪是纯白的,没有一根杂毛。还有,本来,谁谁家的大姑娘,只是和男人跑了,也就是私奔了。可传来传去,这姑娘就已经怀上了人家的孩子。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说有人亲眼看见的,姑娘的肚子大得像扣着一口小铁锅,马上就要生了。如果再不出走,就会把这个野孩子生在娘家了。哎呀,那多丢人现眼!

  此时,那个黑影,抻长脖子,像一头长颈鹿般环视一下四围,迅疾地来到了一面墙根下——这正是老人们平时扎堆的地方。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瞥到黑影脸上那双闪着惊惶光亮的似田鼠般的眼睛。惊惶里,又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快意。

  见四下里的确没人,他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有五六本书那么大,再从口袋里掏出浆糊,小心翼翼地涂在纸上,一伸胳膊,把纸贴在墙上。可以听到他轻微的喘息声。然后,又用手将纸拍牢,防备让风吹跑。见万无一失,才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线,匆匆地回去了,诡秘得像一只觅食的夜游动物。

  一路上,又惊起一阵狗吠。夜,愈加的深了。不知从哪棵大树上,传来几声猫头鹰的怪叫,像有人在掩着嘴偷偷地笑,声音非常瘆人。

  那人又轻轻地推开了那扇半掩的街门。一条大黑狗呼地扑过去,他朝它扬扬手,狗顿时变得乖乖的,噗噗地摇着尾巴,不再咬他。

  走进院里,他的脚步才放开了,朝着亮着灯的堂屋大步走去。

  “怎样呀?”当他推开屋门,传来刘囤急促的问话。

  屋里烟气缭绕,只见大贵、老房和刘玉民正守着刘囤,围坐在那只大理石茶几前,吸烟,喝酒。桌上摆着几盘小菜。一盘酱牛肉,一盘薰鱼,一盘韭菜炒鸡蛋,还有一盘盐渍花生米。那条薰鱼,吃得只剩下骨头架了,像一支奇怪的梳子一样摆在盘子里。酒,是五十一度板城烧锅。烟味酒味,还有从人嘴里呼出的热气,混合在一起,形成污浊难闻的气味,塞满了整个房间。

  “哎呀,我腿抽筋了——”二歪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两只手在右小腿上胡乱地揉搓几下,然后端起酒杯,吱一声,喝个干净。

  刘囤一撇嘴:“看你那个破胆儿,真他妈比兔子还小。怕嘛哩,你那精神气哪去了?莫非都让你老婆子吸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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