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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都有大太阳》(节选)(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02日09: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全保突然理解了连春,连春其实依然爱着这块土地。然而,他比自己爱得更深沉更理性。自己不该错怪他,尤其是不该认为连春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在艾香面前和自己比高低,以此来夺去艾香对自己的爱;抑或是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哎呀,你根本就不该那么想呵。他恨自己目光太短浅,心胸也太狭隘了。

  月光透过窗玻璃,射到他的眼睛里。他明白,这皎洁的月亮,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于是,两颗泪珠从他深陷下去的眼窝里汪出,却没法淌下来,就窝在眼眶里,在月光下闪闪烁烁的。

  四 十 六

  有一户人家,刘囤是要亲自跑一趟的。

  这个人,就是水道爷。水道爷在他们白家属于族长一类的人物,而白家在柏树庄又占了很大比例,如果把这个家族的票都拉过来,刘囤的当选就等于又上了一道保险。

  起初,对找不找水道爷,刘囤还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按说,是他让水道爷当的支书,水道爷应该支持他才对。然而,他心里却很发虚,吃不准。因为平时他拿水道爷太不当回事儿了,有好多大事儿根本就不和人家商量,连个面子也不顾。他害怕水道爷明面上不在乎这个,而内心里却又忌恨他。在这关键时刻,他真吃不准了,认为还是有必要去跑这一趟的。

  水道爷刚吃过晚饭,正坐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喝茶。他老伴拿手巾给小孙子擦嘴上的饭渍,见刘囤进来,撇下孩子,赶忙收拾桌上的碗筷。

  “水道爷,您老可好?”刘囤一迈进屋门,就一脸恭敬地和水道爷打招呼,微微躬着身子,将烟和酒放在八仙桌上。

  刘囤的造访让水道爷感到诧异,他定定神,说:“哎呀,你来就来呗,还拿嘛东西呀?跟我还这么外气!”

  刘囤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了,把手放在膝盖上,一脸的谄媚:“嘿嘿,这是孝敬您老的。”眼睛紧盯住水道爷,“当然,除了看望您老,我还有一件事儿相托——”

  水道爷早明白了他的来意,不动声色地说:“看你这话说哩,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能为你帮嘛忙呀?你高抬我了!”俩眼依然眯缝着。快七十岁的人了,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什么人没见识过?连春回来和刘囤竞选,这个消息着实让他高兴。他不敢得罪刘囤,但乐意别人把刘囤赶下台。

  刘囤说明了来意,然后巧妙地给水道爷戴一个高帽:“这次就靠您抬举了!你们白家人,哪个敢不听您的。您让他们往东,他们就不敢往西,让他们打狗,他们就不敢撵鸡,您说对不对呀,水道爷——”嘿嘿地笑两声,让烟薰黑的牙齿全都露了出来,像落了一层苍蝇。

  水道爷心里那个美呀,嗬嗬,终于有你刘囤登门求我这一天了。当年刘囤请他当支书时,他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可后来越干越感到憋气,别说商量事儿了,有时开会刘囤都不通知他,他和他的那几位心腹,一撮合就把事办了。村里的账目,更是处处瞒着他,他们把肉吃了,水道爷连口汤也喝不上。此外,水道爷还不仅仅觉得自己只是个摆设,其实还是刘囤的挡箭牌,那是拿他来堵乡里和村里人的嘴巴的。他也曾产生过辞职不干的念头,但他又极爱面子。是呀,有这个名份总比没有好吧。再说,老伴也不答应,她是稀罕村里的那点补贴。

  刘囤的恭维话也算是实情,水道爷嘴角上不由得露出了笑,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跑一趟算嘛哩?就怕,就怕人家不听我的。我有那么大的脸吗?哎,老喽,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了——”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一坨冰块,哐,砸在刘囤身上。一股逼人的寒气,从他的脊背上一直传到心里。他仿佛一下子,明白了水道爷的厉害。他后悔平时没有把水道爷放到眼里,怪不得哩,他们白家人都那么把他当回事儿,当尊神一样捧着敬着,唉,不服不行呵,他说话还就是有水平!只好急来抱佛脚了:“哎呀,看您说的。别说你们白家,就是咱整个柏树庄,谁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呢?平时,我哪儿有对您不周的地方,还望您老多包涵。您老当年也是为咱村做了贡献的,老功臣、老革命呀——这点东西嘛,只是略表个心意,以后我不会忘记孝敬您老人家的——”

  一股茶香飘过来,水道爷的老伴沏好茶水,手拿一只洗净的茶碗,来给刘囤倒茶。这是个瘦小的老太太,耳朵上戴着耳环,手腕子上还箍着一副银镯子,因长得精爽,穿戴又整齐利落,看上去比水道爷要年轻许多。

  “不打扰了,待我选上了再过来拜望您老人家!”刘囤笑呵呵地站起来往外走。他清楚水道爷和秋山的交情,不敢保证他一定投自己的票,但来争取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送走了刘囤,老伴把嘴一撇:“连春回来也是个好事儿,要不,刘囤哪把咱当个人看呀!”瞅一眼桌上的东西,眯起眼睛笑了。

  水道爷用手捋着下巴上花白的胡子,心想:也真是怪了,难道刘囤不知道我和秋山的关系吗?嘿呀,看来,刘囤这次都急红眼了。

  过了一会儿,华丽来接儿子。

  他望一眼桌上的烟酒,眉头一蹙:“爸,这是刘囤送来的吧?”他刚才在街上碰到了二歪和大贵,两人正拎着装有烟酒的大布包,鬼鬼祟祟地串人家。

  “嗯,他让我帮他拉选票哩。”

  “你答应了?”华丽脸一沉。

  水道爷笑了笑:“我不糊涂。你想想吧,连春和他竞选哩,我和你秋山大伯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能不支持连春?至于刘囤嘛,我明面上也不好戗他脸,可到底往选票上写谁,笔杆子可是握在咱手里呢。”

  华丽冷笑道:“狗娘养的,到这会儿他眼里才有咱了!”平时,华丽没少劝说父亲,让他别干这个傀儡支书了,说都替他脸红。但非常要面子的父亲,就是听不进去。他觉得父亲太窝囊了。

  这就是水道爷和儿子的不同。水道爷面子软,这辈子净琢磨着说人好话,讨个好人缘了。人们越是敬重他,越给他戴高帽,他也越看重自己的面子,看得似比天还大。何况,他还和刘囤打着伙计呢,这事儿,他怎么好意思当面拒绝呢。

  华丽倒一杯茶,咕噜噜喝下去,抹把嘴,说:“爸,你忘了那年我小娥嫂子做结扎的事儿吧?”

  水道爷的脸陡地阴下来。是呵,他怎么把那件事儿给忘了?真是老糊涂了。那年,他当村妹子家的儿媳小娥一生完二胎,刘囤就催命似的逼着他男人做结扎手术。其实,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知道小娥男人正闹肝病,不能做结扎,是想借机多罚点款,揣进自己腰包。谁知,小娥要替爱人去挨那一刀。只是因为刚满月,她想休养几天再去。但刘囤哪里肯依,见小娥不肯上开往乡卫生院的拖拉机,一发狠就狠狠踢了小娥一脚。当天,水道的妹子就来家哭诉,说哥,你还当着支书哩,怎的刘囤就这么欺负咱?为这件事儿,水道爷几天吃不下饭,心里那个憋气呵,刘囤这不是往他眼里戳棒子吗,太不像话了!他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找刘囤,要问个清楚。刘囤依然装傻充愣: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我怎就忘了那是你妹子家哩?看这事儿弄的!听刘囤这么一说,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就权当刘囤说的是真的。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其实活得很窝囊。而这个支书,当得就更窝囊!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娘的,你把这烟酒给刘囤送回去,你就对他说,咱不缺这东西!”水道爷气乎乎地说。

  华丽狡黠地笑了笑:“送,我还嫌麻烦哩!再说,也送不着,难得他孝敬你一回。”

  水道爷哈哈地笑了,调侃道:“你这小子,怎也学得这么不地道,咱这不成了白抽人家的,白喝人家的,跟刘囤一个德兴了?”第一次,他有了扬眉吐气的快感,而且又是这么无所顾及地议论刘囤。

  “咱这就是跟他学的呗!兴他狗日的刘囤这样对待咱,就不兴咱们回敬他个狗娘养的?”华丽诡谲地笑道,“再说,你以为这是花他的钱吗?他还不是揩的大伙的油水!”

  四 十 七

  兰芳端一碗熬得香喷喷的小米粥,来到了秋山老汉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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