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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都有大太阳》(节选)(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02日09: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白玲玲心里的顾虑,立刻就消失了。起初,她还认为,他们两口子肯定会投连春一票的。小军跟着连春干活,怎能不投他的票呢?可转念又想,也不见得吧,如果连春回来了,小军能不能在那里干还两说着哩。此外他还担心,万一刘囤暗中来做小军的工作,再给他们点好处,说不定他们就依顺了人家。她知道小军眼皮子浅,见不得那点好处。因此,她认为这一趟来得,值!

  白玲玲又和他们说了一会儿闲话,就起身告辞了。

  望着白玲玲的背影消失在水银一样的月色里,大洋人才吱呀一声关好了街门。

  回过身,看到小军正在嘻嘻地窃笑。那蓬乱的头发上落一层月光,像是凝结了一层白霜。

  “稀罕,白玲玲竟然来帮连春拉选票。”小军的笑声大起来,变得非常怪异,像从树上传来的猫头鹰的叫声,嗬嗬嗬——嗬嗬嗬——

  大洋人伸手把他一指:“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怎笑得那么瘆人哩!”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莫非,她和刘囤掰瓜啦?”

  “没错,要不,她怎肯帮连春拉选票哩!她傻了呀!这些年,刘囤可没少给她好处!如果不是刘囤,她家小毛头能当上电工?”小军又笑了几声,笑声依然那么怪异。

  不过,从内心里,他们也不愿意投刘囤的票。对刘囤的霸气,他们也深恶痛绝。正是白玲玲的到来,让他们改变了主意。此外,还有一层原因——大洋人不好拂了白玲玲的面子。毕竟在柏树庄,白玲玲是惟一和她谈得来的人。

  这天晚上,白玲玲格外兴奋,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她高兴,因为人们都这么给她面子,让她今晚大有收获。她仿佛受到了鼓舞,她不想回家,又顺着村街一直朝前走。村街上铺满了月光,像宁静的湖面,正是“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那种意境。白玲玲的两只脚真似踩在湖面上,她就像一叶扁舟一样在上面轻盈地行走,俨然月光下一个神秘的幽灵,又像聊斋里猸人的狐仙。她似乎还听到月光在她脚下咝咝啦啦地鸣响,像河边涌起的水泡泡儿。她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头发上披满月色。月色又使她的面颊有了立体感,那高挑挺直的鼻梁,还有线条柔媚的嘴唇,它们的轮廓都越发的迷人。远处依然有一串一串像风一样轻,像风一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轻轻的推门声,以及骤然响起的狗吠——这注定是一个躁动不安的春夜呵。一阵微风迎面吹来,掠过她发热的脸颊,凉爽而又温柔。

  整个柏树庄,就像春天满是暗涌的河流……

  不大会儿,白玲玲又来到了一户人家。当她敲开街门时,似乎才明白这是全保家。呀,原来自己竟是朝他家走来的。

  开门的是槐花。

  “婶,快进来吧!”槐花客气地招呼白玲玲。槐花和哥哥一样争气,考上了省里的一所师范学校,今年就要毕业了。

  白玲玲走进院里,低声问槐花:“你爸睡了没?”

  槐花低下头,痛苦地喃喃道:“他哪睡得着呀,那地方总——”

  全保在厂里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能坚持一天,就能给槐林多攒点钱娶媳妇。直到有一天,一种钻心的巨痛朝他袭来,起初只是局限于胸部,就是做手术的那个部位。后来就开始向全身扩散了,像有无数把刀子在割他的肉,也像有无数条毒蛇在狠狠地啮咬他。他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又坚持了两天,也可以说这两天他就是靠这个念头来支撑的。到第三天晚上,他实在无法忍受那种锥心剜肉似的巨痛了,眼睛盯住了屋顶上的电灯。那刺目的电灯,在他眼前闪烁着,晃动着,后来渐渐的模糊起来,变成了艾香的一张脸。不,那是幸福的彼岸呵。他只要站上去,用手触摸灯口,他的痛苦便会烟消云散。这样想着,他就真的站到椅子上,手颤抖着,朝那里伸去……

  但他并没有死,只是被电流击昏了。他又被送到了医院。他没有死去,但他的病情却昭然若揭——癌细胞已扩散至全身,医生说他顶多还有一个月的活头。

  尽管人们没有将这个情况告诉他,但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因此他没有再恳求厂里把自己留下来。而厂领导却埋怨他,说他不该将病情这么一直隐瞒着。于是他只好乖乖地听从厂里的安排——厂里派车,将他送回柏树庄,给他多发了两个月的工资,此外又给了他一千元钱的救济金……

  全保一从厂里回来,白玲玲就明白,属于他的时日不多了。她为全保感到悲戚和伤感,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是隔几天来这里看看,陪他说会儿话,有时也给他端来一些吃食,但全保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上几口。他那是吃给白玲玲看的,不忍心拂了她的一片好意。有时,吃得多了,又会吐出来,而且将吃到肚里的东西吐个干净。最后,吐出来的竟是像胶水一样的黏液了。望着他的痛苦相,白玲玲不忍再看,悄悄地走出来。她的眼里汪着泪水,往家走着,心里还在不停地为这个可怜的人祈祷。明知道他不会有什么转机了,但依然乞求上苍顾怜他……

  白玲玲跟随槐花来到屋里,灯光下,一双亮亮的眼睛正盯着她。

  “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嘛,我没事!”全保有气无力地说,像是责备,但更多的是感激。

  白玲玲不敢看全保的那张脸,这还是从前的那个全保吗?从前的全保,浑身都透出一种结实和无法战胜的活力。此刻,病魔已把他折磨成了一个人干儿,一百多斤重的人,此时顶多有七八十斤,仿佛只剩下一颗大脑袋了,像秋天伫立在谷子地里,恐吓麻雀的稻草人。脸上也没有多少肉了,这样,两颗眼珠子就显得格外大,那么怔怔地盯着她,整个人完全脱了形,像一具骷髅儿——病魔无情,生生地将一个活脱脱的人,折磨成了这样一副可怕的样子。

  白玲玲想哭,但她还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走到全保跟前,俯下身来,对他说:“有一件事——就是为连春竞选的事儿!”她望着全保,真不想说下去,但她还是说出了口,“咱们都支持一下连春吧!”

  听了她的话,全保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完全是信任和欣慰的。仿佛是说,哎呀,我想不到你也是支持连春的。

  从全保的笑容里,白玲玲明白了一切。全保是支持连春的,没错。她想,这个犟驴呀,终于对连春服气了吧。她心里格外欣喜。她突然觉得,这一趟来得多么及时。原来,自己今天来这里,最重要的是她想在全保面前表明自己的心迹——她是支持连春的!还有,她和刘囤的那种关系,并不是她自愿的,更不是图了刘囤的钱财,她完全是被逼无奈呀。她何止是只向全保表明这个意思,她今晚上帮连春拉选票,也是在告诉人们,在这方面,她是清白的!

  白玲玲说:“我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连春会回来竞选。”

  全保说:“这就对了,我也一直想说服他,不要他出去。外面再好,也是人家的,那不是咱自个儿的家呀。”

  此时,全保的眼前又浮现出省城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酒肆茶楼门楣上那些眩目的霓虹灯——那时,吃过晚饭,如果不急着上班,他就去热电厂不远处那条商业街上逛一逛。马路两边的歌舞厅,洗浴城,都是张灯结彩,似一个个不甘寂寞又风情万种的女人不停地向路人抛媚眼。每一个门前,都停满了小车。那豪华的小汽车反射着霓虹灯的光亮,刺疼了他的眼睛,也刺疼了他的心。他不喜欢这里,这里的夜晚看不到天空,更看不到星星。看不到这些,他心里就感到不舒畅,连他自己也觉得虚假起来。还有,他也闻不惯那呛人的汽车尾气味,这种属于城里的气味,远没有乡下那含着柴草香气的炊烟让他感到亲切好闻。那是大自然的气息呀。而他一旦回到柏树庄,踏上这块土地,就连出口气也是匀实顺畅的。他明白,他永远属于这块土地。

  白玲玲轻轻地笑了,善意地给全保纠正:“哎呀,看你说哩,连春要是不出去闯荡,他能和刘囤竞争吗?他哪来的那个实力?”

  全保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这倒是。”他还能说什么呢?当初连春选择去城里干,他觉得那是连春背叛了这块土地,也背叛了他们的故乡。如今他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可回来了就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李连春了呵。这些年他在外面闯荡,正是体现了他的价值,也就是说,把他的才华展示了出来。这是一个崭新的李连春呀。他对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好伙伴不由得肃然起敬了。

  白玲玲离开后,全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自己在这块土地上勤勤恳恳地劳作,汗没有少流,力没有少出,最后得到了什么呢?为了还债,他不还得去城里打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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