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都有大太阳》（节选）

　　四 十 五

　　这些天，刘囤无疑就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作为村主任，这些年，他什么时候这么闹心过？没有。在柏树庄，没有让他感到棘手的事情，更没有他办不了的事儿。只要他刘囤说出的话，哪个敢违拗呢？没有。在这块地面上，天王老子都归我管。——这是他时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

　　自从杨连升调来当乡长，刘囤心里就开始发毛了。通过几次开会，他察觉杨乡长这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别看他表面上斯斯文文，不声不响的，却是个肚里长牙的主儿。而且，对待工作又一点不含糊。因此，他不好再像从前那样稀里糊涂地混天儿了。上边号召搞新农村建设，杨乡长也给他分派了任务，他明知杨乡长不好打发，有一度，也曾想过在工作上抓出点成效来，以此来讨好这个新来的乡长。但他哪有那个能力呀。这些年，他光热衷于吃喝玩乐了，一想到抓工作，就觉得脑仁子生疼，手在后脑勺上抓挠半天，也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干脆就再不愿操那个心劳那个神，只做了点表面文章，支应了一下，想蒙混过关。

　　着急归着急，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压力。他明白，这杨乡长再厉害，柏树庄离开了他刘囤，任谁也拨拉不开的。正在他打着如意算盘时，今年上边实行了民选村长，他万万没有料想到，连春会回来和他竞争。

　　当他得知这一消息时，尽管对连春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把连春放到眼里。妈的，你小子想和我斗心眼呀，不是我吹大话，你还真嫩了点。

　　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没底：这一次上边可变招数了，让大家伙投票。操他姥姥，万一人家不投我的票，到时候不就抓瞎了？真要到了那一步，就是喊爹也没戏了。

　　很快，他那两只豹子眼一转，胖乎乎的手抄起茶几上的电话，摁下了一串号码。

　　不大会儿，他的几个副手就齐唰唰地赶来了。

　　刘囤一人递给他们一支烟。老房平时很少抽，今天也接了。刘囤很少给他们递烟，平时都是他们给刘囤烟抽的。

　　刘囤把一支烟塞到嘴里，缓缓地扫他们一眼：“我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这事儿和你们也有关系。咱们是一棵树上的果子，不管大小还是丑俊，都连着根哩。”

　　“主任，咱们谁跟谁呀，你就直说得了，我们都等急了。”其实，他们心里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于属下对自己的“忠”，刘囤非常满意。

　　他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竞选的事儿你们都知道，这样吧，今晚上咱们就开始活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啪，拍到茶几上，“去吧，找说话顶事儿的，一家一张票子，让他们去动员当家子和亲戚，我就不信，猫见了腥不流哈拉子的。这几天，你们就干这个。第一，把你们当家子的票都拉过来，一个也不许跑了——呵，平时我待你们不薄气吧？今个儿就看你们的了。如果我下台，你们能有好果子吃吗？再一个——”他伸出一根手指，眼睛飞快地扫一下每一张脸，“就是把和你们有点关系的人，也都统统拉过来。嘛叫不赖，有事儿了，不帮忙要怎样？平时让他们吃，让他们喝，莫非都统统喂狗啦？”

　　这几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心里明白这句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对他们是个警告。这是刘囤惯用的一种方式。“至于其他人，你们也要尽力去争取。我就不信，连春这个蛐蛐蟮，还能在柏树庄充长虫？——快去吧，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啦！”

　　老房到底是干了多年会计，对数字格外敏感，他朝刘囤摆下手：“我说主任，要是一家一张票，那得多少呀。”

　　“不够的话，我明天再去银行取！”

　　“不是那个意思——”老房摇头，“依我说哩，咱一家买上两条烟，也不用买多贵的，没那个必要，就买‘白石家庄’的，两块五一盒，两条下来也就是五十。然后再买两瓶酒，就买十来块一瓶的，这样总共下来，一家也就是大几十块。按批发价还能再便宜点。”

　　刘囤拍下脑门，认为这个办法也不错。

　　这一帮人，接了任务，第二天就开始分头行动。老房负责采买烟酒。因为买得多，他就找来一辆130客货两用车，到镇上的烟酒公司去批发。

　　就在老房他们去镇上采买烟酒时，刘囤来到白玲玲家。

　　白玲玲背着喷壶，手里提着药瓶，正要去麦地里打灭草剂，刚走出街门，和刘囤撞了个正着。如今村里人都很少锄草了，而是喷洒灭草剂。

　　一出门就碰到丧门星，白玲玲心里要多腻歪有多腻歪。她扭头四下望一眼，有下地的人，远远地走过来。

　　刘囤笑了笑，他笑得很不自然，朝白玲玲摆摆手：“快家去，快家去，我有要紧事对你说。”一把扯住了白玲玲的胳膊，将她拽到了院里。

　　白玲玲甩开他的手：“有屁快放！长眼没有呀？没见我还急着去田里干活吗？”她害怕刘囤又要把她拉到屋里。猪，狗，把老娘当成什么人了？

　　看白玲玲误解自己了，刘囤嬉皮笑脸地说：“玲玲，可不是那个意思——这会儿我哪还有那个心思呀？你就是要我，我也不中用！就说几句话——”

　　“呸，你当谁稀罕你——”白玲玲啐他一口，竟然有些愣神了。他今天来不是为那个事？然而，她心里依然窝着火。如今，小毛头都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定下媳妇儿哩。是儿子长得孬吗？不是！小毛头的长相随了她，白里透红的脸庞，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机灵而又帅气，可就是说不下对象。人家女方一听说他母亲的情况，就对媒人摇头。白玲玲经过一番分析，认为是刘囤把她的名声给糟贱了。村里女人和其他男人有染的莫非就她一个人吗？显然不是，而其他女人都是悄悄地和别人相好，人们都心照不宣罢了。而她呢，和刘囤弄得跟明的一样了。这不怪刘囤又怪谁呢？他想吃的肉包子，伸手拿就是了，才不管别人怎么看。

　　刘囤压低声儿说：“我是来和你商量个事儿——”突然又改口，“不，是想求你一件事——”

　　“你是让我给你拉选票吧？”

　　刘囤笑了：“没错，就是那样，等麻五回来你也跟他说说，让他去动员你们当家子。你哩，也得出去帮我活动活动，找和你不错的人，去帮我说说话。我操他妈连春，放着城里的经理不干，偏偏回来和我过不去！这家伙真不是东西，在城里把钱挣足了，又想回村里来捞一把！咱可不能让他得逞了！”

　　因为急着要去田里做活儿，也是因为想快点摆脱刘囤，白玲玲就答应了他。

　　“嘿嘿——”刘囤伸手在白玲玲胸上捞一把，“还是我的玲玲，在最关键的时候肯为我出力！”

　　白玲玲打开了刘囤的手。她要马上离开，她实在不想看到刘囤这张雍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

　　今天的确是个好天气，初春时节的太阳，明亮而又温暖。照亮了麦田，照亮了田塍。麦田和畦畔上的小草，早迫不及待地拱出娇嫩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接受着春阳的爱抚。那嫩绿透红的颜色，让人联想到婴孩光洁透亮的脸蛋。

　　白玲玲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来田里干活。整个冬天，她几乎都是在家里猫着，一走出村来，这辽阔的田野让她心里豁然一亮。一股麦苗的清新气息扑进她的鼻子里，里面有湿润的土腥味，有小草萌生时的那种甜味，她贪婪地吸几口，感到神清气爽。

　　她今天格外高兴，因为她看到了刘囤那种焦躁不安的样子。刘囤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没有。他是柏树庄的大拿呀。许多年来，在人们的意识里，似乎他当村主任是天经地义的。柏树庄俨然就是他的天下了。

　　她没有想到，连春竟然敢回来和刘囤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