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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都有大太阳》(节选)(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02日09: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啧,你再着急有嘛用,就是急下老天来,人家就不听你的,你有嘛辙哩。买不回米来,咱也不能把口袋丢了,还是咱自个儿身子骨要紧哩。听人劝,吃饱饭,叫我说,你就甭管他,人各有志嘛,连春那是真想回来干一场哩。来,快吃一口。”兰芳像哄调皮的小孩子一样,劝说秋山老汉。

  就为这件事,秋山老汉在炕上躺了整整三天了,他是用这种方式逼儿子回心转意,放弃那个荒唐想法。王八羔子,在外面干得好好的,怎又回来和刘囤争村长呢?刘囤是什么人?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这不就和刘囤结冤了吗?

  可连春就是不听他的。被老父亲逼急了,就说,爸,我就是想回来干,不出五年,我就得让咱柏树庄彻底变个样,让人们不再喊咱村“膈肢窝”!我在外面每听到这个,脸上就臊得慌!秋山老汉忍住怒火问连春,你就是为这个才回来的?连春说,不单单为这个,我还看不惯刘囤那副作派哩。还有,我要报当年那一箭之仇,把他个狗日的撸下来!

  秋山老汉冷笑道:“我看你当经理当的,都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昏了头!”

  秋山老汉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他们李家是良善之家,这在村里是有口碑的。几辈子了,都很少和人犯脸红,一直遵循“为人处事两件宝,和为贵来忍为高”的古训,遇事总让人一步,能饶人处万不得和人犯脸红。当年他能当上大队长,就是凭了一个好人缘。尽管他也看不惯刘囤的所作所为,但看不惯归看不惯,平时不打听事儿,眼不见为净。他这一生,除去那几年闹运动——那是没办法的事儿,属于特殊情况——他还从来没有栽过大跟头,他认为这就是因为自己遵循了这个做人的诀窍。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起来,这下可愁坏了兰芳。无论她怎么劝说,老头子就是听不进去。对于连春回来竞选,兰芳也不大理解。但因为是后妈,人矬不拉架,脸小不劝人,她不便去说连春,只好苦口婆心地劝说秋山老汉了。

  “不吃,不吃,就是不吃!”秋山老汉像个淘气的小孩子,朝兰芳摆摆手,然后将头狠劲地扭向一边。

  这几天,每次吃饭都是如此。兰芳好说好劝,他才勉强吃上一小碗。

  今天,也没有什么大起色。兰芳又劝说了一会儿,秋山老汉才极不情愿地坐起来,含住了兰芳递过来的小勺子,咽下了第一口米饭。

  虽说秋山老汉年近七旬了,看上去不但不见老,反而比从前显得年轻了一些。那张瘦削的刀条脸上,还泛出一抹驼红。这是爱情的力量,在他体内发生了效力吧。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连春不但时常给父亲买高级补品,还用人参、枸杞、鹿茸等几味中药泡了一大瓶高粱酒。每天临睡时,秋山老汉都要喝上两杯,滋肾养精,才有了这么好的精神气。

  而兰芳呢,因为和秋山老汉明正言顺地做了夫妻,秋山老汉的风趣诙谐又让她忘记了一切忧愁,感到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幸福呵。就这样,他们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生活几年了。这几年,对兰芳来说,每时每刻都是美好和幸福的。

  今天和先前不同,秋山老汉让兰芳一口一口地喂他。他是故意享受这种温存和幸福的。

  兰芳一边喂他饭,还继续开导他:“咱都这把年纪了,能闭一只眼就闭一只眼呗。真把你急病了,最着急的还能是谁?还不是俺呀!”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几分凄楚和感伤。

  这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秋山老汉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吞咽米饭的声音也响亮了起来。

  突然,屋门被推开,连春走了进来。

  看到兰芳正喂父亲吃饭,连春有些尴尬:“爸,还没吃呐!”一转身,坐在那把淡黄色的木质沙发上。

  秋山老汉眼皮都没抬,气哼哼地说:“吃个屁,都叫你给气饱了!”

  连春明白,父亲对他发火倒是件好事,证明情绪好了一些。前两天无论他如何对父亲解释,老人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只是气咻咻地喘气,脸阴沉得似要滴下水来,那才是父亲生气的顶峰。

  兰芳赶忙为连春解围:“哎呀,快吃饭,快吃饭,再不吃就凉了!”回头问连春,“你吃了没?”

  “吃了!”连春回答。对于这个后妈,他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人家自从进门后,方方面面都做得不错。可再不错,也无法消解他心里的那份别扭和尴尬。但平时对她很尊重,尊重里又透出一种客气。

  每当这时,兰芳就笑吟吟地说:“哎呀,连春,你这不是见外了吗?咱本是一家人,我既然嫁给了你爸爸,我就是要打算侍候他下半辈子的。只要他身子骨结实,不就是我们的福气呀。”兰芳说着,觑眼望着他这位在县里颇有名气的儿子,心里禁不住涌出一种特殊的情感和滋味。说是感到亲吧,那也是因为和秋山成亲的缘故,人家毕竟是秋山的亲骨肉,正像人们所说的,人冷,屋子热。还有,她这“亲”里,还包含着一种钦佩和喜爱。人家连春比自己还小几岁哩,竟然做出了一番大事业。因为从内心里佩服,就愿意和连春多接触,在一起说说话。但连春呢,似是故意躲她。从前,两人见面后,连春总喜欢和她开个玩笑。在这一带,和嫂子开玩笑完全可以放开,荤的素的一起来,什么也不忌讳,甚至动手动脚都没关系。连春和兰芳就没少开那种露骨的玩笑。但当连春知道了她和他父亲的那种关系后,不但不开玩笑了,在街上见到她,能绕开就绕开。而兰芳从心里还是感激这个“儿子”的,因为不管他心里多么不情愿,最终还是同意了她和秋山的婚事,而且还给他们张罗了一顿喜宴,让她体体面面地嫁了过来。

  “我听说这两天刘囤正在派人到处活动——”兰芳扭头瞅连春一眼,不无忧虑地说,“又是送烟,又是送酒!”

  连春笑了笑,说:“我知道。我绝对不去拉选票。乡亲们信任我哩,就投我的票。要是不信任我,我也不丢人。——我只是让刘囤看看,咱柏树庄并不是人人都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输不丢人,怕,才丢人!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不差,我也琢磨着,刘囤无论想嘛办法,也难暖热大家伙的心。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人们心里对他都结了大冰块子了!”兰芳非常赞同连春的话。

  “我可没这么乐观。就怕有人见识浅,见不得人家一点好处——不过嘛,如果人们都这个素质,我还回来干嘛?”连春是赌气说这番话的。

  秋山老汉睃他一眼:“你以为人家都百分之百支持你呀,都和你一个心眼儿?你别以为自个儿在外面出了点能耐,就猪鼻子插大葱,充起大象来了。这村里人就这个贱毛病,都是软得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说完,抬手抹了下嘴角,推开了兰芳手里的碗。一碗米饭,吃去了大半。自从他和儿子怄气以来,这是吃的最多的一次。兰芳把碗放到了茶几上,嗔怪他:“你看看,还不吃完,差几嘴哩?”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神色。屋里依然弥漫着米饭淡淡的香气。

  兰芳又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话也不能这么说,就让连春试试呗。即便选不上,他大不了还回去干他的经理。在咱柏树庄,还有谁敢和刘囤叫阵?我也看不上刘囤那个横样儿!一天到晚,就像谁欠他二百块钱似的。”边说着,边端来茶杯,让秋山老汉漱口。

  月亮渐渐升高了,村里不时响起急促的狗吠。透过窗玻璃,可以窥到院里雪白的月色。

  秋山老汉漱了口,就不再说话,倚墙坐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气,脸色却不再那么阴郁难看了。

  连春知道父亲的心已经开始松动,就给他谈自己当选后的设想。今天,秋山老汉听下去了。连春的话,让他感到信服。而且,连春那种难以压抑的火一般的激情也把他感染了,让他又想到了自己年轻时,拧着那么一股劲,带领全村人往好日子上奔的情景。那时,他是怀揣着怎样的一种抱负呵。在他胸腔里激荡的那股激情,几乎要将他焚化了。他觉得此刻的连春太像早年的他了。他认为,儿子的设想非常可行,他也相信他能够实现。

  “要不,你也去找找咱当家子,还有关系不错的,去打个照面吧。这也是个人情!”秋山老汉想通了,就开始为儿子出谋划策了。尤其听到村里那一声接一声的狗叫,他的心也跟着焦躁起来,恨不得亲自出去帮儿子拉选票。村里的狗已经咬了一个晚上了,今晚似咬得更厉害。

  父亲的话,让连春心里感到多么温暖呵。是呀,在这个紧要关头,再没有比得到亲人的支持更重要了。然而,他又说:“选上选不上都没关系,我就是想捅捅刘囤这个马蜂窝。从前,刘囤太不把人们当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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