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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今生》(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2日14:3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孟野

  这位接着来给我盯岗的女孩儿年龄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外观形象不错,有一米六五的个头,很苗条,看上去透着干练。她一上来,管我要工资:每月底薪一千五百块钱。我说:“高了点吧?”她说:“不高。会卖的和不会卖的不一样。你要就找个看摊儿的,一个月工资六百块钱,我都可以给你找来。”我有了第一个人的教训,咬了咬牙,答应了她。她还真的很会张罗,第一天上岗,就卖出了四双鞋,让我纯赚近三百块钱。我很高兴。当天收摊儿时,我都想拿出这笔钱请她吃饭。我觉得我找对了人,给她开那个数的工资,值。我算了一笔账,每天如果都能保证赚三百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九千块钱,刨去柜台租金和她的工资,我还可以净落五千五百块钱,一年下来,也能挣个六七万块钱。这在当时,已经很说得过去了。我当时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块钱出点头。但好景不长,接下来的日子,却是一天只有一两双的销售数量,流水总是在百十块钱上下徘徊,其毛利润就是按百分之三十算,一个月下来,也就将将够开支,我还是无钱可赚。而她对此并没有显出丝毫的不安。可我着急啊。如此下去,我等于搭进工夫白忙活。我对她说:“得加把劲了。”她说:“你进的货不对路子。”我说:“你说进什么货?”我按照她说的路数全面更新了鞋的品牌,除了把鞋柜开摊儿以来所有的回款都进了新货,又往里投进了近三千块钱现金。这近三千块钱,是我那段日子挣到的所有的稿费外加工资,我把它全搁进去了。但结果,依然如故。而当时周围邻摊儿的生意,可以说没有我这种状况的,他们都卖得相当不错。我不能不感到茫然了。

  是一场偶发事件,让我突然间搞清了这个中原由。

  那是在一天的晚上。当时,我从单位赶来收款,一进店门,正看见一位胖大的中年妇女疯了一般把一只崭新的女鞋拽在她的脸上。那女人吼叫着:“我他妈的不要了!”那使她的鼻子登时眼见着就冒出了血。我当时懵了。而她抺了一把鼻子,即刻从那柜台里冲了出来,扑倒那女人。俩人在地上翻滚了起来。这中间,那个女人揪住了她的头发,她则用双手抓抠起那女人的面部,抓抠出两手的血!等我和众人把她俩分开,俩人都满面血渍呼啦不成了人样。那女的上衣还没了两个扣子,她的头发也不止掉了一撮。我问那女人:“怎么回事?”那女人说:“我昨天在她这儿买鞋买贵了,要退,她就是不给退,还骂我。”她接住那女人的话,说:“你嫌贵,你到我这儿买什么鞋!”我对那女人说:“行了。我是她的老板,我退你钱。你花了多少?”当那女人报出花的数字,我愣了。因为那高出我给她的鞋的底价不止一百块钱!而她昨晚上交账,除了底价金额,没多给我一分钱。我要退那女人钱,就得从我腰包里往外倒贴那多出的部分。那不是个小数。而这时鼻子里还在往外淌血的她显然是不会让步往外掏出那已经到手的钱的。为了息事宁人,我只能先出了这笔钱,好说歹说,把那女人劝出了店门。等她交了当日的回款,也离店之后,有人悄悄告诉我:“你别用这个人了。她每双鞋自己不赚上一百块钱不出手。她干拿着你给开的高工资,还想往足里捞,不再闹出这种事,也非得把你耗死。”我到这会儿也全明白了。我这些天实质上是在给她打工呢!她要卖什么货,我就得赶紧蹬上自行车跑去给她进货;她名义上是给我卖鞋,实质上是用着我租来的柜台用我的货赚她的差价。她每双鞋自己不赚上一百块钱不出手,也就是说,她要在我给鞋定的底价上每双还要加上一百块钱才卖。她如此宰客,能有多少人认头?即使她每双鞋不加价一百块钱,就是加价五十块钱,也够高啊!她根本就没有考虑我每月流水必须到什么份儿上才有纯利可赚,她只想着为她自己赚钱呢!这让我也突然意识到我做生意还差着许多行市,许多门道我自己还蒙昧无知啊!

  一个月之后,我以效益不佳为由,把她辞了。

  辞掉那导购的当天,我自己在摊儿上盯了一个下午。我按我定的底价,不到三个小时卖出了三双鞋。但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欣慰。因为我清楚,我现在还不可能这样盯摊儿卖货,除非我把报社的工作辞了。我不辞现有的工作,而在外做生意,单位里的人一旦看见了,会怎么说?单位里有明文规定,员工在外兼职干都不行,何况在上班时间跑到外边去公开练摊儿?偷偷摸摸的一天半天行,时间长了,肯定会招来麻烦。唯一的上策,还得是雇人干。而雇人又仍面临着对方打着自己的算盘行事的问题,我又将如何应对呢?

  这一天的晚上我提前收摊儿,回到家时正赶上赵欣刚刚做完饭。

  她不冷不热地对我说:“嘿,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是时候?”

  从我开始张罗着租柜台那日起,我几乎没有一天在单位里一下班就回到家里。鞋店每天都是晚上八点关门,这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是从单位里下班出来,跑到那儿收完款才往家走。单位位于京城西二环外,鞋店则位于京城北三环外,而家又位于京城东二环外的北小街,中间兜了一个大圈子。那时候,我没有机动车,又不愿意挤公交车,完全是靠蹬自行车赶路,一趟下来,至少有三十里路,加上中间耽搁,每天晚上到家往往要过九点钟。日子一长,赵欣见我晚上到家没个准点,吃饭不再等我了。她是什么时候做完饭什么时候吃,吃完了,把剩下的搁在锅里,我到家时,由我自己加热,她不再管我。而这天,我与她难得地坐到了一张餐桌前。

  她见我阴沉着脸,赔出笑脸说:“喝点啤酒吗?”

  我说:“不喝。”

  她说:“怎么不高兴?是不是还怨我不抻你的茬?”

  我说:“不是。”

  她说:“哎。我想好了,该帮你还得帮你,谁让我们还是两口子呢?王总那头,最近有信了,说有可能下个月末就带我走。我想在我出国之前,还是得给你找个帮手,不然,你每天晚上吃饭都成问题。”

  我说:“没那么严重。”

  她说:“我看你挺可怜的,忙了报社的事,又得忙着卖鞋。换我,真没那个精力。正好我爸打电话来,说我堂叔家有个儿子想出来闯闯,我已经答应让他来了。他十八九岁,正是干事的年龄,又是农村长大的,朴实,你就带着他干,挺好。把那鞋摊儿交给他,你杂事都不用管了,账搞清就是了。”

  这要是在往常,她这么说,我会很高兴。但这会儿,我却心生恶感。我讨厌她说我可怜。我觉得我在她心目中没有了一丝的尊严。我分明已经不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路人,一个可怜巴巴的乞丐,正巴望她给点什么施舍。

  我说:“算了吧,鞋摊儿我已经决定不做了。”

  “不做了?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她有些愕然。

  我自己也有些愕然。因为“不做”,就是在这一瞬间决定的。事先,我从没有想过要这样。尽管对于鞋摊儿,我已有了鸡肋的感觉,但我仍然没想到舍弃,它毕竟让我投入了多日的心血,况且我母亲给我的钱,我还没有赚出来,还押在货上,不做了,我如何向母亲交代?可是,在这一刻,我却出于一种恼恨,爆出了这个念头。我咬了几口馒头,站起了身,我说:“早就决定了,你不用操心了。”

  我随之走进另一间屋,倒头睡到了床上。

  第二天上午,我找了个借口,从报社出来,来到那家鞋店,跟鞋店老板说出了这个决定。

  我说:“单位里突然有事,我没精力再弄这个摊儿了,我想退租。”

  他说:“你真的不做了?”

  我说:“真的不做了。”

  他说:“那你刚进的那些鞋呢?”

  我说:“你帮我处理了吧?”

  他说:“处理?那可就会连本钱都有可能拿不回来了?”

  我说:“能收回多少算多少吧。”

  这位老板,应当说属于那种厚道之人,在这个时候,他没有袖手旁观,而是按照我的委托,当天便把我货架上的所有鞋都转卖给了店内其他摊主。尽管我损失了近三成本钱,但我还是很感谢他的。因为若让我自己去处理,也许不会那么快就被购买一空,况且那些人给的价位不是很低。清理完存货,我还有起租时交给他的二千块钱押金在他手里,他说得过些天我才能拿走,原因是,他的会计最近外出学习去了,不在店里。我没有强求。

  那天,走出那家鞋店的时候,尽管有一种说不出滋味的失落萦绕于心,但我还是觉得身上少了一种重负。我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行进着,恍惚是从一场梦中醒来。那梦虽然短暂,却让我回味悠长。我一时说不清我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第二章

  赵欣的堂弟突然从甘肃来了。

  他并不是不知道我的决定,而是执意要到北京来闯闯。

  他的到来,倒使我有些尴尬。

  我的鞋摊儿已经退租,他来了,我让他做什么?如果让我对他说,我已经没地儿安排你做什么了,你回去吧,那人家在心里会怎么想?会认为我这人太不够意思,会认为我是怕人家来北京投奔我,才急不可耐地退掉鞋摊儿;会认为我是不愿认这门亲戚,怕人家会占我什么便宜。

  我这会儿倒觉得我没必要这么小气。尤其是在赵欣面前,我更不能显出这样的猥琐。况且当初撤掉鞋摊儿并非是冲着他才做出的决定,而是缘于赵欣对我的轻蔑和鞋摊儿本身的境况。如今人家真的登门到家了,有到京寻个饭碗的意思,更有看得起我的成分在内,予之不理,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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