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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狐狸》(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4:54 来源:【英】理查德·休斯 著 ;高扬 译

  布林利医生相信至少自己还是个医生,这足够让他知道自己几个月后就会卧床不起。无与伦比的布洛德文——那个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布洛德文会来照顾他一阵子。但只是一阵子。布洛德文是个很棒的护士,只要她认为你还有可能恢复——但她不照顾“垂死的人”,她做不来那个。一个50岁的乡下女人,飞蛾扑火般地喜欢照顾生病的人,却从未亲眼见过一个死人!不,到时候,布洛德文会一句话都不说地离开,然后她妹妹埃尔文会顶替她。因为埃尔文擅长照顾“垂死的人”,善良的埃尔文合上的死人眼睛比路口所有女人都要多。当布洛德文离开而埃尔文到来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然后呢?——然后,他又干了一杯。

  他觉得自己现在正身处某个塔尖之上,他想这个塔尖应该就是不断逼近的死亡。不管怎样,从这个塔尖看去,他们突然间都显得如此遥远,这些他一生都在讨好的人们!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饭,充满希望,生气勃勃。

  从这个塔尖(它像是在风中摇摆着,因为他喝了太多威士忌)看去,他现在看到全世界所有国家全部的人心都被摊放出来,待价而沽,比如他一生垂涎想得到的东西。但是,一种奇怪的改变突然由心底渗出,缓缓地漫及他整个灵魂:他发现自己现在再也不渴望得到那些东西了。

  突然间,他的塔尖上升到了骇人的高度。从这里望去,这些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打着手势的蚂蚁。大风中,他的塔尖前后摇晃得更加厉害,他必须全神贯注,让自己抓牢。

  他希望这样的摇晃不会让他晕船。

  主教暗暗盯着他,看见他脸上灰白的表情和松弛颤抖着的下颌。“这个人已经开始步入死亡了。”主教自言自语道。他将目光从人们的眼睛——那些年轻但却是一片无底空白的眼睛上移开,然后看见了这一双透明却同样空洞的眼睛。“他醉得不轻。”他心下明了地对自己说。

  也许——从下往上算的话——这个老医生有四分之三都已经死去了:那曾经蕴涵着无数深沉感情的地方,如今已经空无一物。但那仍然活着的大脑边缘还有什么东西在动弹着,在逗弄、欺哄着他,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些什么……

  “星期四!”那些东西嚷嚷着。

  他的眼中甚至还涌出了泪水!难道“星期四”有什么不妥吗?“星期四!”“星期四!”这三个字像钟声一样在他脑中不停地轰鸣。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收回了他游走的记忆。啊!他想起来了,那个电话,那具小孩的尸体……他要参加审讯……

  想到这,刚才透明得一览无余的眼睛里布上了一丝阴翳,他的下巴合拢起来,松弛的脸颊也跟着紧绷起来。他转过身,像新娘一般挽着主教的胳膊,整个脸为了和他要说的话呼应而皱拢起来。“阁下!”他哽咽了,“她只是个小女孩!”主教转过头,专注却困惑地说。“一个还没成人的孩子,”布林利医生继续说道,“但是这里却还有我和你这把年纪的人!”

  主教仍然困惑不解,医生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可怜巴巴的几句话甚至连他自己都感动不了。所以,他又说了一遍——至少这次他的声音颤抖得足够戏剧化:“他们说,一个才刚刚6岁的女孩,死了!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圣人!”

  然后他打了一个嗝儿,眼泪又涌了出来,手中的杯子晃动起来。人们全都善意地看着他。

  “来吧,医生,”他听见司法干事在说,“来为我们唱《克莱门泰》吧。”

  第8章

  午夜,现在回到纽顿·兰特尼……

  云层散开,月亮终于探出了脑袋,明亮的月光让远处喧嚣的弗莱蒙顿所有的灯火都没有了颜色。

  纽顿宽敞的客厅里,百叶窗还悬在半圆形的窗顶上,几束月光透过这些敞开的、高高的窗户照进阴郁、黑暗的里面。它照在裹在房子中央巨大的枝形吊灯外那没有形状的亚麻布包上,在覆于家具以及墙上古老的镜子之上那些布满灰尘的床单上投下各种纵横交错的影子。它照在壁炉上方真人大小的卡其色画像四周全新的镀金画框上,照亮了刻在黄铜上的“伊普尔”几个字以及日期和人名。

  它照亮了画中死去的年轻人眼中的高光。

  它照在对面沙发中央小小的不成形的黑影—— 一对伸出的手臂上,照亮了半眯的眼睛里露出的眼球。

  奥古斯丁躺在他白色阁楼的卧室里,没有睡着,月光直照进他半睁开的眼睛里。

  周围静悄悄的。他知道,今晚在这上百间的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别的活人。

  楼下的门毫无理由地发出“梆”的一声巨响。他顿时头皮一麻,哈欠刚打到一半就止住了。

  如此喜欢独处的他也突然感到一种不可遏止的想有人陪伴的渴望。

  他的姐姐玛丽……

  还有他喜欢的小外甥女,姐姐的女儿波丽……

  有那么片刻,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之间,他以为波丽已经爬上了他的床,小小的、温暖而湿漉漉的身子睡在那里,双脚一动不动地抵着他的胸。但他稍微一动,她就不见了,冰凉的床上空空如也。

  波丽和她的妈妈,她们现在在哪儿?他知道她们现在离家很远,玛丽上封信里提到了一点。

  奥古斯丁本能地知道他生命中这段隐士般的生活就要结束了。实际上,他很想开着他那辆小宾利,一路开到伦敦,逃离这个夜晚,永远不再回来。“伦敦!”他想起来了,玛丽要带波丽去那儿待一两天,她在信里是这样说的。他可能还来得及赶到那儿和她们一起用早餐。

  但他还是决心等到早上,至少要等救护车来,他想起来了……

  他就这样躺在那里,既没有睡着,也不算清醒,躺在他儿时熟悉的床上,出着冷汗。

  房间里有什么发出了吱吱的响声。

  第9章

  奥古斯丁一直等到早上才动身,但是雨带已经先他一步向东穿过了卡马森和布雷肯[20]。在午夜前后扫荡过威尔士东边郡县之后,还没等破晓它就已经到了伦敦,那是波丽所在的地方。在那里,倾盆大雨下了一整天。这个雨水连绵的星期二,伦敦似乎还响起了雷声,尽管没有人听到它。

  在波丽家对面,伊顿广场的另一端,有一所很高的房子,波丽每次经过时都会放慢脚步,充满敬意。它属于西尔维娅·达文南特夫人,但是波丽叫它“珍妮家的房子”。那个星期二,从这所房子楼上起居室的窗户望出去,下面街道上各式各样的雨伞看起来像极了正在奔跑的蘑菇,西尔维娅·达文南特心里这样想到,而那些轿车车顶就像是某种奇特而光滑的蛞蝓虫——当它们在蘑菇丛中劈开一条通道时也像是在奔跑一般。

  “这个比喻很好,”西尔维娅夫人想,“因为蘑菇和蛞蝓都是雨天里的生物,想到它们就让人觉得湿乎乎的——但这个比喻也很糟糕,因为蘑菇是不会动的,而蛞蝓……都是慢吞吞的。可是,奔跑?什么会在雨中奔跑呢?——应该只有色彩吧。”结论颇为异想天开。

  她努力将注意力收回到她旁边的珍妮身上。因为这一个“小时”是小珍妮的,是下午茶与睡觉时间当中她要在起居室与姑妈一起度过的一小时。珍妮将鼻子紧贴在窗户上,呼出的热气让玻璃变得雾蒙蒙的,因而外面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亲爱的,”西尔维娅夫人愉快地问道,“你觉得那些伞看起来像什么?”

  “像伞,”珍妮敷衍地答道,“姑妈,为什么会下雨呢?”

  “亲爱的!”西尔维娅夫人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人叫姑妈,听起来好像很老。你为什么不叫我西尔维娅呢?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吗?”

  “你是很老啊,”珍妮说,“再说了,西尔维娅是花园里的一个女孩……我叫她‘西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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