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14)

　　纪颜悄悄地说：“马主编，有人找你吧？”马啸天回身一看，这才注意到在沙发上坐着一位正在打量他的姑娘。

　　他一眼就认出她来，深感意外地喊道：“柳叶红枫？是你？”

　　柳叶红枫着一身米色风衣，一袭乌黑的长发从容地束成抓鬏。她对马啸天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整洁如玉的漂亮牙齿：“没想到吧？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还能记住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太特别，想忘也忘不掉啊。”

　　柳叶红枫说，今天学校没有课程，北京也没有什么朋友，就想起火车上认识的报社同行，想过来看看你们编辑部电脑操作使用情况。马啸天说很惭愧，整个画报社的电脑只有少量几台，所有办公室只有等下一步才能全面安装配套。他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他和丁一凡都是刚刚受聘于画报社，刚组建了新的文化发展中心，刚拿下一个比较大的项目。她说，现在人才流动大解放，聘任制是非常好的一个人才机制的起步，她自己也是大学毕业就受聘于《 海市蜃楼 》杂志社的。

　　马啸天拿出《 中国旅游名胜集锦 》红头文件给她看。她看完内容问：“你们这种工作虽然也是采访组稿，但是要下面参与单位缴纳版面费用，这种做法是不是有偿新闻？”

　　“柳小姐放心，这跟有偿新闻本质上不同。第一，这不是新闻，而是专题书籍，出书是需要工本费的。第二，这也不是有偿服务，我们这个工作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文化工程吧，哪有工程不需要费用的？费用从哪里来，当然是甲乙双方共同来承担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是市场经济，任何事情都要放到这个前提下来考量。”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可我怎么听怎么像诡辩。”柳叶红枫话语婉转，可也藏着犀利的机锋，“我这次到北京来进修，听到学校流传的关于业界的一首歌谣，叫做‘记者之歌’，我仔细想想，看来你们属于其中的一类啊。”

　　她把那流传的歌谣背了一遍：

　　一类记者主持人，金牌大腕笑荧屏。

　　二类记者做广告，句句都是资本论。

　　三类记者搞出版，画册丛书泛白银。

　　四类记者写内参，焦点报道赛新闻。

　　马啸天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放开喉咙大笑。他感觉自己这个笑是有点装出来的。不知怎么的他隐隐感到这位柳小姐对他似乎有种嘲弄的口吻，可是她大老远跑来就专为嘲弄我？说不过去呀。

　　“照柳小姐看，我们应该是第几类？”

　　“自然是第三类了，‘画册丛书泛白银’。你们这实际上是牟取暴利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游戏。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看，就必须从内心承认我说的是事实。”

　　马啸天感受到她潜藏的锋芒全都刺向他的脊梁，他内心一阵震颤。但他也不是吃素的角儿，他语气温和却很坚定地对她说：“我肯定把你当朋友的，但你说的不一定是事实。起码专题的参与者有回报，画册印出来，是一种成绩的汇总和记录，可以在社会上形成宣传效应，也可以成为有价值的历史文献永远保存，还可以通过发行交流换得招商引资的契机。怎样看待这个问题，要看自己站在什么位置和角度。社会形象的改善和环境形象的提升必须要有我们这样一种媒介负责架起一座沟通认识和了解的桥梁。那首歌谣只看到赚了银子这个表面现象，而它没有道出画册出版以后给参与单位带来的良好的效益回报和积极的投资结果。更何况我们这项工作的本质完全符合中央有关主旋律的核心精神。”

　　柳叶红枫听了马啸天的话，竟想不出怎样回答他。她用不太自信的眼神注视着他的脸，那是一张诚恳而又狡黠的脸，和她心中审视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好半天她才继续说道：“我被你说服了，相信有你的道理。可我内心宁愿你还像原来在《 城市文化 》做的那样”。

　　马啸天觉得奇怪，他连忙摆手打断他的话：“你是怎么知道《 城市文化 》的事情？”

　　柳叶红枫从挎包里取出一本杂志，马啸天眼睛一扫就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本《 城市文化 》第一期试刊号。他怎么也想不出，她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你还记得荆雪林老总吗？昨天他被请来给我们做大众传播学的讲座，他以这个为案例讲了你们办刊的经过以及意外的结局。他说得非常沉重，也非常内疚，自责自己不能伸手援助一本无辜的杂志和年轻的朋友。让我惊诧的是，当他说出江岛市和这本杂志主编名字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想起火车上我们相遇的情境，没想到真的是你。讲座完了以后我向荆总借了这本杂志，看了一个晚上，今天就想起来看看你们。”

　　马啸天很吃惊，荆雪林居然给柳叶红枫讲课？这也太巧了。“你要早告诉我就好了，我也去听听课。这是个好人哪，我得报答他。”柳叶红枫佯装嗔怒：“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我能早知道你是谁？他是谁？”马啸天觉得自己失态，歉意地冲她一笑。她岔开话题，直夸办公室挺漂亮，他说这是临时办公室，与丁一凡合用。

　　正说曹操，曹操就到。丁一凡兴致勃勃地跑进办公室，仿佛没有看见有客人就冲马啸天直嚷：“啸天，兰心竹已经想通，她不想继续参与什么选美了，她想进我们采编组，她愿意跟我们到外地做采编。”

　　“这不好吧？你这不是毁掉人家前程吗？”马啸天又是一惊，“人家好不容易拿到冠军，刚红啊。”

　　“这个B区级别的冠军顶屁用啊，何况她们那里还有不可言说的黑幕，她自己也想脱离深渊，我这是英雄救美，知道吗？”

　　“英雄救美？你别是看上了人家花言巧语把她哄来的吧？”

　　“你怎么说话哪？我就这点能耐吗？”

　　“好了甭说了，我只担心人家青春丽人公司丘老板找来咋办？”

　　“那怕啥？附刊也给他们出版了发行了，两清了。至于人，他们哪里知道她会到这儿来哩。”

　　一回头瞧见柳叶红枫，硬生生愣在那里。

　　柳叶红枫见他愣住了，便开起玩笑来：“看来记性不好，火车上你的高风格，叫你朋友让铺位给我，你忘了？”

　　“哪里会忘？我只是吃惊你会来这里。”

　　“同行不见外，本是一家人。我来串串门，不欢迎吗？”

　　丁一凡很微妙地察言观色着马啸天和柳叶红枫，他甚至听得出柳小姐语气中揶揄的成分。他嘻嘻地笑了起来：“我们敞开心扉最热烈地欢迎。你是不是也想跟我们一起外出采访啊？”

　　“对不起，我对你们这种项目没有兴趣。如果你们还能办出《 城市文化 》一类的刊物，我倒是非常乐意关注。”

　　马啸天要请柳叶红枫吃饭，她说不必了，马啸天叫丁一凡送送她，她却说你为什么就不能送我？恰逢丁楚楚拿着一沓复印资料进来，听到这个一脸傲气的女子要马啸天送她，凭她女人的敏感，暗自思忖他们之间莫非有什么状况？旋即一想不可能，如有什么问题，哥哥就是最好的眼线，他能不告诉自己的妹妹？这时马啸天正好给她俩互相介绍，她好奇她的名字，羡慕地说：柳叶红枫，你这名字跟你人一样漂亮。她也对她说：楚楚，你的名字不也跟你人一样楚楚动人吗？

　　丁一凡在一旁悄悄地对马啸天说：你说，两个女人之间互相吹捧，是不是显得有点虚假？马啸天说：得，这方面你有研究，日后洗耳聆听教诲。

　　见马啸天送柳叶红枫出门，丁楚楚就开始追问：“哥，你必须告诉我，这个柳叶小姐和他是什么关系？”

　　丁一凡没好气地回答：“别那么小心眼，她是《 海市蜃楼 》杂志的记者，火车上认识的，人家来拜访一下同行嘛。”其实他内心里非常不舒服，柳叶红枫在火车上对他不冷不热的，刚才又暗中讥讽他，而且临走还婉拒自己却非让马啸天送她。他心里十分清楚，柳小姐对马啸天肯定有好感，可这话不能对楚楚说，楚楚的天真无邪是女孩子最宝贵的性情，不能让她受到情绪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