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28)

　　“不能加入啊，宫小姐是个女权主义者，高高在上，凌空横扫一切男性世界，她还准备开一家女权事务所呢，所有的男同胞们在她那里都得通通成为奴隶。”

　　吴冕哈哈一笑：“小马啊，这个你不懂了。记得有位大师说过，越是在男人面前号称女权主义的姑娘，越是依恋男人的能力，她们不能无视男人的存在，只是她们希望自己掌握主动权，能够控制局面，但私下还是承认男性的智慧和尊严是驾驭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精神力量。”

　　“哎呀，你们是怎么理解女权主义的？”宫梵天听到他们的议论很不以为然，她感到现今大多数人一听到女权二字，仿佛是遇到洪水猛兽，或者视为天外来客。“是不是你们都认为女权主义者就是那种事业很成功、感情很失败的女强人？不对呀，女强人不等于女权主义者。我这个女权主义者的确不排斥男人，仅仅是反对那种传统的、以男性世界为中心的认识论。我的女权主义观念很明确：一个女人可以说‘我能’或‘我不’，可以说‘我喜欢工作’或‘我不喜欢工作’，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必遭到误解，可以随意像男人欣赏女性那样欣赏男性而不必遭到非议，这就是我的女权主义。”

　　大家被宫梵天一番宏论惊住了，怎么看怎么端详都不像是从一位年轻女孩子嘴里吐出来的惊世奇言。吴冕慢吞吞地点点头，然后伸出大拇指：“很有个性，很有思想。”荆雪林却不满地说：“她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少年得志的轻狂，要是她不是一个成功者，看看她还能这般潇洒，这般随心所欲？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当代愤青。”

　　“老姨父，你说话也太刻薄了。”她被荆雪林一席话就打掉刚才的锐气，心里老大不自在。

　　马啸天倒是很矜持地表示附和：“我倒比较赞同宫小姐的自我意识，这是一种觉醒了的女性意识，虽然其基本观点脱不了西蒙娜·波伏娃《 第二性 》的内核，可在这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现代女性也应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无论是事业，还是个人的生存方式、生活情趣。这是社会的一种进步现象啊，我为你鼓掌。”

　　“谢谢你的溢美之辞，不要让我飘飘然就好，你们醉了我可没醉。我跟波伏娃截然不同的是，女权主义和财富不能画等号，但是却非常相似：它们并不是人生第一要素，可我们绝对不能放弃它而独自生存。”

　　正在这时，“高丽厅”雅间的电视大屏幕上正放出一则白雪牌牙膏广告，马啸天眼尖，一眼就看出宫梵天是这个产品的形象代言人。荧屏上的宫梵天依然以夺得模特儿皇后桂冠称号的实况录像，配之以她洁白的牙齿特写镜头和广告语反复叠放。他知道，一段时间以来，她承接的广告越来越多，据说那辆奔驰轿车就是某企业为了表示酬谢而额外赠送的。马啸天忽然想起柳叶红枫那美丽整洁的牙齿，那恐怕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令人心动的牙齿了，要是由她来做这个牙膏广告，也许更合适。

　　商处长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走向宫梵天：“名人就是名人，美女就是美女，不同凡响。来，我敬你一杯，为了女权主义，也为了白雪牌牙膏。”

　　22

　　解雨忽然把马啸天叫到办公室去单独谈话。

　　他抽出一支烟问他抽烟吗？ 他摇头说不会。 他大加赞赏说难得呀， 没有恶习。其实他这是没话找话，共事这么久，他还不知道他不抽烟吗？

　　话锋一转，他告诉他上级主管局要对《 九州画报 》社进行人事调整，准备增设一个副总编辑，本来应该是你马啸天的，可对你进行了资格审查，认为你在原单位犯过错误，当然就是指办《 城市文化 》那件事，你也知道，目前我们某些领导的思想认识观就只停留在这个水平上，我也挺为你感到遗憾。你的能力和贡献大家都很清楚，你暂且委屈一下，将来会有机会的。马啸天挺纳闷，目前这样不挺好吗？当什么副总编辑？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他笑说，画报社那么多老同志，工作资历、经验、水平都比我强多了，我没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就让他们发挥领导才能吧。

　　解雨一个劲地摆手说No、No、No，现在我们已经决定由丁一凡来担任这个副总编辑，我们主要是担心你会有什么想法，因此我先跟你通通气，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马啸天确实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是由丁一凡来任职副总编辑，他脑子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解雨去澳门要带上丁一凡？莫非早有预兆或安排？转念一想，丁一凡担任这个职务不是更好吗？他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从某个角度看，他比我更适合做管理。何况，他还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而且他是丁楚楚的哥哥啊。好，我支持这个决定，保证配合丁一凡做好我应该做的工作。他把想法告知解雨，解雨很高兴，又说，经上级研究决定，将撤销文化发展中心，将其更名为《 神州 》画刊社，由丁一凡兼任主编，你为副主编。《 神州 》画刊社以创收利润的百分之二十和上缴管理费的形式与《 九州画报 》保持一种从属关系。

　　马啸天脑子有些混乱起来，他那两道剑眉骤然间锁成一道绷紧的弯弓。他忽然察觉出这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白的隐情，怎么一眨眼工夫，文化发展中心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画报社？关键是我的主任职务也变成了丁一凡的主编职务了，刹那间我就被莫名其妙地边缘化了？倒不是因为丁一凡一下子抢了自己的位置，还高居自己之上，而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真的是江岛市的影响余波还波及这里吗？不，我绝不相信，上级主管局是绝对不会插手这些事的，社长不在期间，画报社是由解总说了算。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呢？总得有缘由啊。事情分明很蹊跷，我得好好理顺一下近来各种事务的甲乙丙丁来龙去脉，至于谁当副总编、主编都不是紧要的，主要是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管这样想，可马啸天心情还是有些沉重，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不少工作，如果得到的是误解，不受信任，那是对他最大的打击。他望着解雨那双黑如墨炭的鹰眼陷入极度的困惑之中。

　　当天，在欢迎纪颜、龙燕京等外勤出差人员胜利归来的大会上，解雨宣布了几项新的决定：一、任命丁一凡为《 九州画报 》社副总编辑；二、文化发展中心即刻起转变为《 神州 》画刊社，独立核算，自主经营；三、由丁一凡兼任新的《 神州 》画刊社主编，马啸天出任副主编。

　　这几项决定一颁布，画报社里各位编辑记者像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吵吵嚷嚷，觉得太不公平，都来问马啸天什么原因？马啸天双手一摊说这是很正常的人事调整，大家不要猜测为什么。丁一凡也过来向他做解释，他拍拍一凡的肩膀说：“不用多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祝贺你，兄弟！加油吧。”然后他一头钻进办公室，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闹得最厉害的要数龙燕京，他刚回到画报社就发生这种事，实在想不通。他愤愤地对大家说，马主任犯什么错了？解总竟然也是功成诛将帅那种人？老子不想干了，这他妈的也是个水深的地儿。马啸天赶紧出来拉他进办公室，他不进去，反而站在走道上扯起嗓门大吼：

　　“我算看透了，有人使手脚，自己想往上爬，踩别人一脚，而且还是踩自己的朋友一脚。”龙燕京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始终夹杂着南方口音，“爬”字读作“巴”，“踩”字读作“蹅”，要是有心人回回味，肯定令人捧腹。

　　马啸天连忙斥责他：“你胡说些什么？报社作一些调整安排，值得你这样胡乱猜忌吗？”

　　龙燕京根本不听，却越说越来劲：“啸天哪，我们难道是三岁的小孩子吗，这么一点玄机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劝你带着新项目离开这里，我们到别处去打天下，不然可惜了你的项目。”

　　马啸天听他话已摊开到这份上，脸色一沉，使劲将他拽进办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