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味儿
转眼又到腊月,故乡的年味开始从家家户户的窗口里溢出来,如袅袅青烟一样扶摇而上,化作一缕淡淡的乡愁,萦绕在游子眷眷的心田里。
一、做年粿
儿时的记忆中,家乡的年味最初是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从村口的水碓房里汩汩流淌出来的。一进入腊月,村头的水碓房就喧腾热闹起来,吱呀吱呀的水磨声昼夜不停地在欢唱着。一拨又一拨的人群在水碓房进进出出,家家户户都轮流在里面忙碌着。
老家有做“年粿”的习俗,每年的腊月,家家户户都要做“粑粑粿”。将雪白的大米浸渍好后,男人们悠悠地挑着米萝,将满心的喜悦送进水碓房后,就忙着到田地里干活去了。剩下的碾米筛粉的细活儿,都是由家庭主妇们去料理。
村头的水碓房在腊月里是个很热闹的去处,自然也成了我儿时最喜欢去的场所。当祖母和母亲在轰隆山响的水碓房里忙着碾米筛粉时,我蹲在积满粉尘的水碓边,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不停旋转的轴轮和上下捣鼓的锥头,心中充满了无穷的乐趣。
在水轮的驱动下,那裹着铁皮的锥头一上一下,如鸡啄米似的,锤砸着石臼中的大米。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一会儿工夫,石臼里的大米就舂成了细细的粉末。祖母和母亲跪伏在嵌在泥地里的石臼旁,趁锥头上举的一瞬间,快速地用面筛铲起一撮米粉,举起面筛摇晃拍打,那细细的粉末如瀑布一样,飞泻在下面的团箕上,眨眼间就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最有趣味的,是和大人们一起做“粑粑粿”。老家的年粿一般做成两种样式,一种是装馅儿的菜粿,一种是不装馅儿的实心粿。菜粿馅儿不是萝卜就是腌菜,拌上切细的油渣和豆腐干,很是香滑爽口。菜粿好吃,但不好做,凑热闹的我只有看的份儿。在大人有说有笑地揉捏着菜粿时,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儿,偷偷挑起一团面粉,放在手心里搓揉拍打,捏成不象样儿的实心粿。
有时候,祖母和母亲兴趣来了,会将手中的米粉捏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这也成了我和弟弟争相效仿的对象。将面粉揉搓成动物的坯形后,再用食红去画龙点睛,放在蒸锅里蒸熟后,一个个晶莹剔透,玲珑可爱,既能吃,又可以玩。这些小小的动物粿,为我的童年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也让我在苦涩的童年里感觉到过年时的无比快乐。
做实心粿比较省事,有现成的粿模子压制,又快又好看。每年做年粿前,祖母都要将藏在橱柜里粿模子拿出来,洗净后放在桌子上晾干备用。粿模子是用木头雕刻而成的,形状有点象饭勺,上端圆形的凹槽里刻满了花纹和文字。将米粉揣进印模里,转过来在桌上平压一下,再拿起来用手向下拍打,一个印满花纹和文字的米粿就呱呱坠地了。
吃粿是最开心的事儿。热气蒸腾中,母亲将蒸粿的笼屉从沸腾的水锅中端出来,反扣在铺设白布的团箕上。一个个冒着热气的菜粿,鼓胀着光滑润泽的圆脸,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让围在旁边等着吃粿的我馋涎欲滴。粿要趁热吃,既绵软又可口。母亲从碗橱里拿出一摞碗,每个碗里盛两个米粿,热情地招呼帮忙的邻居和家人吃粿。平时吃零食时,母亲总是很吝啬,但在吃年粿时,母亲却是出奇的大方,允许我和弟弟放开肚皮吃个够。
年粿吃饱了,母亲就会吩咐我和弟弟去给亲戚邻居送年粿。母亲将冒着热气的菜粿分成几垛,盛在竹篮里,上面盖上毛巾,让我和弟弟拎着竹篮,一路去邻里送粿。这也是我小时最喜欢做的事。刚吃饱了年粿,浑身暖和,正好出去溜达一下。在满脸堆笑的感谢声中,邻里之间的温情驱散了冬日的寒冷,那份浓浓的乡情也深深烙印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二、啃年糖
寒冬腊月,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飘着醉人的糖香。那丝丝缕缕的甜味儿如同溶溶的月色一样,笼罩在老家的巷弄里,让人感觉故乡的年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做完了年粿,接着就做年糖。老家把做年糖称作“啃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估摸着是从吃的角度来形容的。做好的年糖冷却后比较坚硬,咬都不行,必须要啃才能吃得动。
啃糖是技术活儿,一般都是请师傅上门来做的。在师傅进门以前,必须要提前准备好啃糖的材料。其中主要的原料就是家家必备的冻米。
母亲性子急,自然很早就准备做冻米了。将糯米用水浸渍好后,放在水桶样的蒸屉里 ,大火猛烧,一会儿糯米就蒸熟了。母亲掀开蒸桶盖,将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倒在架在条凳上的团箕里,再用锅铲将黏稠的糯米饭弄得稀松,均匀地摊开在团箕上。
见我和弟弟眼巴巴地在边上围着看,母亲常常用手捏几个拳头大小的糯米饭团递给我们吃。母亲将平时舍不得吃的白糖倒在小碗里,让我和弟弟用糯米饭团粘着白糖吃。那味道自然是又黏又甜,虽然糯米饭吃多了会腻人,但那时我和弟弟也吃得有滋有味。
晾在团箕里的糯米饭需要摆放阴冷的屋里,让冬日的寒冷冻上几天。等糯米饭被冻成亮晶晶的米粒时,再用手将僵硬粘连的饭团揉搓开来,放在阳光下晾晒一段时间,等晒干了就成了一粒粒晶莹透亮的冻米了。回生的冻米用铁锅炒熟后,会像爆米花一样,膨胀成洁白圆润的熟冻米。
啃糖的配料一般选用麦芽糖,黄灿灿的,闪着诱人的光泽。将麦芽糖饼敲碎后放在烧热的锅中熬成糖稀,就可以倒入冻米进行搅拌了。啃糖的关键技术就在掌握熬糖的火候。糖稀熬得太嫩了,熬出的糖会粘牙;糖稀熬得太老了,熬出的糖又会出现焦糊味。只有经常熬糖的师傅才能把握好火候,该出手时就出手,才能啃出软硬适中香脆可口的冻米糖来。
将冻米和糖稀放在热锅里搅拌均匀后,啃糖师傅随手拿出一只木头方框放在刀板上,然后抄起锅中滚烫的冻米糖球放在木框里,用木磙将糖球挤压平整,拿掉木框后,一块方正齐整的冻米糖饼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款款呈现在我和弟弟直勾勾的眼睛里。
看着我和弟弟贪婪的眼神,啃糖师傅微笑地摇一下头:“别急啊,刚出锅的糖会烫掉舌头的,等我将糖切成细片再吃吧。”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拿着板条,将大块的糖饼切成几根细长的糖条儿。再将糖条儿横过来,像切土豆片一样,快速地切成薄糖片儿。啃糖师傅刀法灵活娴熟,切好的糖片儿厚薄均匀,一会儿功夫刀板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刚啃好的冻米糖片是最好吃的。由于糖片还留有余温,吃起来软硬适中,清爽可口,如同有筋道的面条一样,很有嚼头。有时吃起来,还会牵出长长的糖丝,那亮闪闪的丝线儿,将我童年稚嫩的心撩拨得五彩缤纷。
年境好一点的时候,母亲还会让师傅啃少量的芝麻糖和花生糖。相比冻米糖来说,芝麻糖和花生糖在那时已是很上档次的糕点了。啃芝麻花生糖时,母亲稍许让我们尝一下,就赶紧藏起来,留待过年时招待客人。我和弟弟只好干瞪着眼,嘴里吃着冻米糖,心里念念不忘的却是芝麻花生糖的滋味。
三、杀年猪
一进入腊月,凄厉的猪叫声就会响彻在老家村庄的上空。那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吞噬了村庄的宁静,将故乡的年味渲染得格外醇厚和热烈。
小时候,最渴望的就是杀年猪。在那贫困的年月里,除了端午和中秋能稍许尝点肉味,平常日子是根本见不到荤腥的。一年到头,清汤寡水,粗茶淡饭,不知肉味,心中那份对肉的渴望是异常强烈的,盼望杀年猪的心情显得尤其迫切。
杀年猪时,必须要先烧几大锅滚烫的开水,以备杀猪煺毛用。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母亲青春的脸庞,母亲的眼眸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大铁锅中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那氤氲的白气弥漫了整个厨房,母亲在喜悦和兴奋中迎来了黎明前的曙色。
平时安静的猪圈里开始有些躁动不安了。猪们似乎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预感到死亡的临近,不停地哼哼叽叽转着圈儿。当杀猪师傅拿着套绳跨进猪圈时,猪已知道大事不妙,拼命地躲避和挣扎,尖锐的嚎叫声一阵紧似一阵,划破了黎明的天空,让还在睡梦中的人也感到一些莫名的悸动。
杀猪的场面是很血腥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腔热血喷涌而出。当猪的哀嚎声如退潮的海水一样渐渐隐去了,杀猪凳四周的泥地渐渐染成了一片血红。那如朝霞一样绚丽的色彩,在我童年的心中绽开了美丽的花朵。
用滚烫的开水将猪浸渍煺毛后,杀猪师傅用双手紧攥着一只开过气孔的猪后腿,鼓起两腮朝着孔眼用力吹着气。不一会儿,猪就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白白亮亮的,憨态可掬,令人忍俊不禁。将雪白滚圆的猪架在杀猪桶上,杀猪师傅又拿起一根木棒敲打起来。那捶击的砰砰声,如擂鼓一样不停地撞击着我稚嫩的心扉,让年少的我感到趣味无穷。
分割猪肉时,母亲颇感踌躇。该卖的猪肉必须要卖,一年的零用和开支还指望着它。过年炒菜用的肉也要留下一部份,不然过年就太寒碜了。另外还要腌一点腊肉,等到来年开春后打打牙祭。还要送点猪肉给亲戚朋友,这人情交往也是必不可少的。母亲精打细算着,生怕有所疏漏。
母亲争强好胜,喂养的猪都很肥壮,能杀一百多斤猪肉。仅有一年,不知道什么缘故,母亲喂养的猪只杀了七八十斤肉。祖母知道后,竟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起来。那年过年,我全家过得凄凄惶惶。
杀完了猪,分好了肉,母亲又忙着熬猪油。我和弟弟总是围着锅台转悠,馋涎欲滴地望着飞溅着油花的熬锅。那吱吱的声响和扑鼻的油香,简直让我和弟弟有些迫不急待。母亲熬好猪油,将黄灿灿的油渣捞出来,盛一些放在碗里,拌上少许盐让我和弟弟吃。那又脆又香的油渣,着实让我和弟弟大饱口福。
吃晚饭时,满脸红润的母亲喜孜孜地端上一大盆杀猪汤,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围坐在热气蒸腾的桌子旁,狼吞虎咽地咀嚼着杀猪汤。那鲜美的味道至今仍然留在唇齿间,依旧散发着久远的醇香。
四、吃年饭
大年三十,故乡的村头巷尾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那喜庆祥和的欢乐气氛,如同春天的潮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将故乡的年味逐渐推向高潮。
每到过年,都是家庭主妇最忙碌的时候。老家过年的习俗是,年前忙,年后闲,正月里吃的年菜都要在年前腊月里准备好。母亲整天如陀螺一样围着锅台转,忙得不亦乐乎。虽然有点累,但心里却是喜孜孜的,脸上整日挂着开心的笑容。
热气蒸腾的厨房里,母亲用面粉熬了一大盆糨糊,吩咐我和弟弟去贴门对子。老家过年时,贴对联的事儿基本上都是由小孩去做。我和弟弟站在板凳上,将隔年的旧对联撕下来,贴上满是祝福的新对联。红彤彤的春联贴起来,门庭顿时生辉,过新年的味道立刻就便得很浓烈了。
老家吃年饭前有祭祖的习俗,原先曾有一套很繁琐的仪式。先将祖宗的容像或牌位从楼上请下来,挂在堂屋的照壁上,供桌上摆着祭品,全家人依次焚香叩拜。我小时候,这套繁琐的仪式虽然已经废除了,但简单的祭祖还是保留下来。吃年饭前,父亲跪伏在大门口的台阶旁,虔诚地烧纸焚香,口中念念有词,以示对逝去亲人的哀悼和怀念。
一阵霹雳啪啦的鞭炮声炸响过后,父亲将堂屋的大门虚掩起来,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围坐在堂前的八仙桌上,个个脸上洋溢着过年的兴奋和喜悦。桌子中间的锅炝炉子上垛着热气蒸腾的年锅,四周摆放着各种平时很少吃到的菜肴。平时母亲省吃俭用,但过年时无论如何,都要弄一桌丰盛的年菜饭,让全家人欢欢喜喜过个新年。
年锅是吃年饭时的主菜,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母亲用平时炒菜用的大铁锅,依照祖先流传下来的习俗,精心烹煮出一大锅很有年味的佳肴。做年锅用的配菜很丰富,有干角豆、干笋子、粉丝、豆腐、五花肉、冻米圆子。锅底铺上干角豆和干笋子,中间掺杂着豆腐、粉丝和五花肉,最上面点缀着一圈圆滚滚的冻米圆子。
除了团团圆圆的年锅,母亲还烹炒了一大桌丰盛的年菜。这都是平时很少吃到的美味佳肴。母亲用杀年猪的肉去搭配各种蔬菜,想方设法将年菜弄得品种丰富一些。鸡和鱼是过年必备的菜,炖老母鸡汤是母亲的拿手好戏。当飘着黄灿灿油花的老母鸡汤端到八仙桌上,我和弟弟总是争抢着去舀着喝,那鲜美的味道实在令人咂舌。红烧鱼从头到尾都是个摆设,没有人去动它一根筷子,谁也不想去打破年年有鱼(余)的美好愿望。
老实的父亲平时根本是不喝酒的,过年吃年饭时也只能勉强沾一点红酒。那年月物质极度匮乏,供销社里是没有任何饮料出售的。过年吃年饭,不像现在这样,不喝酒还能喝点各种饮料。那时我和弟弟只能端着饭碗干吃着菜,尽情享受着平时很少吃到的美味佳肴,直到吃饱打嗝为止。
老家吃年饭时,亲戚之间有互相请吃的习惯。各家错开吃年饭的时间,轮流转着吃。大人们嫌麻烦,每家只派一两个人去意思一下,这样的好事自然就落在我和弟弟身上。每年过年,我和弟弟都要去同村的亲戚家轮流转着吃年饭。一路吃下来,虽然肚子胀得慌,但心里却是乐滋滋的。
大年三十的下午,家家户户吃年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浓浓的硝烟味伴随着年饭的菜香,弥散在故乡的上空。河塝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一切都醺醺然陶醉在欢乐祥和的新年气氛中去了。
五、守年夜
吃过年饭,母亲收拾好碗筷,又烧了一大锅开水,吩咐我和弟弟洗脸洗脚。母亲从橱柜里拿出崭新的衣服和鞋子,让我和弟弟将棉衣棉裤的外套脱下来,换上新衣新裤和新鞋。那年月,尽管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过年时大人可以不添新衣服,但无论如何都要给家里的小孩添置一套新衣新裤。
天还没断黑,父亲就开始点灯了。老家的习俗是,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每天晚上每个房间都要点上灯。过年时家中灯火通明,既有驱邪避灾的意思,又有吉祥喜庆的含义。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习俗,老实的父亲一直恪守着。
父亲平时很俭省,晚上也很少点灯,但过年时却变得很大方。每个房间都亮着一盏煤油灯,灯芯也拧得老高。荧荧的火光映红了父亲黝黑的脸,很少有笑容的父亲此刻也露出舒心的微笑。父亲眼眸里那点儿温馨,随着柔弱的灯光漫溢出来,驱散了冬夜的寒冷,照亮了黑暗的角落。
三十晚上,大人和小孩都要守岁,通宵不睡觉。祖母年纪大了,自然是熬不了夜的,与家人围坐在火桶里,吃着瓜子糕点,说说笑笑地聊一会天,就上床睡觉去了。父亲沉默寡言,很少与别人来往。吃过年饭,去河塝的凉棚下独自坐一会儿,就回家坐在火桶里闭目养神。母亲喜欢热闹,忙好了家务活儿,就兴冲冲地找人打牌聊天去了。
那年月是没有电视看的,三十晚上守岁也只能打打牌,聊聊天,自娱自乐一下。不像现在过年,一大家人围在电视机旁,精精有味地欣赏着春节联欢晚会。但没有电的世界也是很精彩的,更何况是通宵守夜的新春佳节。大人们忙着串门聊天,小孩子也聚在一起,想尽一切办法找乐子,将三十晚上的年过得有滋有味。
炸鞭子,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事。过年时父母如能给我几小串挂鞭,那真是比吃杀猪汤还令人高兴。一小串挂鞭是舍不得一起点爆的,一定要拆成零散的小爆竹,一个一个地去燃放。三十晚上,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总是要变着各种花招,将鞭子玩得有声有色。
老家的门前有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小木桥。三十晚上,我和小伙伴们全然不顾刺骨的寒风,很兴奋地聚集在木桥上,不停地将点燃的鞭子扔进河水里。听着沉闷的噗嗤声,看着炸起的小水花,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一过午夜十二点,家家户户的鞭炮声就会此起彼伏地炸响开来,这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兴奋的时候。听到哪家鞭子响起,我们撒腿就往声响处跑去,一个个争先恐后。当鞭子带着电光还在噼里啪啦地炸响,我和小伙伴就钻进呛鼻的硝烟里,在满地炸开的红鞭屑里,寻找没有炸响的鞭子。运气好的话,有时能捡到一大把小鞭子。那高兴劲儿,简直比捡了元宝还惬意。
凌晨三四点钟,是守岁最难熬的时刻。困倦不时地袭过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但我和小伙伴们都不愿意回家睡觉,互相比拼着看谁能熬过年夜。三十晚上在外面无论怎么玩,大人们是从来不干涉的,我和小伙伴们尽情享受着过年的自由和快乐。凌晨的夜晚,寒风像刀子一样在脸上刮着。我们的小脸冻得通红,手脚也有些麻木了,但我们依旧在河塝上嘻嘻哈哈地追逐着,在巷弄里热热闹闹地奔跑着。
鸡叫三遍后,我们终于睁着眼睛,迎来了新年第一缕晨光。当东山顶上露出鱼肚白后,我和小伙伴们拖着疲惫的脚步,意犹未尽地分手回家。沿着河塝走去,满地都是炸过的红鞭屑,远远望去,犹如一圈圈涟漪似的,在家家户户的门口荡漾着。那红艳艳的光泽在熹微的晨光里弥散开来,将故乡的天空映照得光彩夺目,将故乡的新年烘托得喜气洋洋。
六、大拜年
老家过年最热闹的,就数正月初一大拜年。新春佳节第一天,故乡的村头巷尾,到处是拜年的人群。河塝上,巷弄里,熙熙攘攘,热闹喧阗,拜年声声声入耳,祝福声响彻云霄,一片欢腾喜庆的新年景象。
刚进入梦境,就被母亲的叫喊声惊醒了。母亲很早就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母亲一迭声地喊着我和弟弟:赶快起床吃早饭,别耽误去拜年哦。三十晚上通宵熬夜守年,困倦得实在睁不开眼皮,虽然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拜年是大事,也只得挣扎着爬起来。匆匆洗把脸,吃过母亲煮的鸡汤面条,就与弟弟一道欢欢喜喜地出门拜年去了。
老家的拜年,场面是相当热闹的。家家户户几乎倾巢而出,挨家挨户上门拜年。留在家中待客的,都是年纪大的长辈和家庭主妇。家中小孩吃过早餐后,早早的就被大人打发出去拜年了。留在家中的主妇拿出盛满糕点的传盒和香烟,摆放在堂前的八仙桌上。家中年纪大的长辈换上干净的衣服,端坐在八仙桌旁的火桶里,满脸喜色地恭候村人的光临。
走出老家的门口,就看见对面的河塝上行走着一拨又一拨拜年的人群,一个个穿着崭新的衣服,打扮得靓丽夺目,光鲜动人。迎面碰上了,不管老少,满脸堆上笑容,一迭声喊着“新年好”,双手抱拳,向对方作个揖,闪身让对方走过去。新年的喜气洋溢在眉宇间,暖暖的温情荡漾在心田里。
“伯伯娘娘,叔叔婶婶,拜年啊----”人还没踏入门槛,新年的祝福声就拖着长长的尾音飘进主人家的堂屋里。听着有人上门拜年,家中长辈和家庭主妇赶紧起身迎客,笑容满面地让茶,让烟,让糕点,客气一点的,还捧出茶叶蛋,嘴里连声说着“端个元宝,恭喜发财!”进来拜年的人与主人谦让客气一番,象征性地吃点糖和瓜子,就赶紧起身告辞,嘴里还不停地回应着:“元宝存在这里,下次来吃。”
一般人家的元宝是可以不接的,但到了亲戚家拜年,这个元宝却是非接不可的。我和弟弟每次去亲戚家拜年,吃元宝真的是吃腻了。去舅爹爹家拜年,舅奶奶二话不说,就从火桶中的沙罐里拿出几个元宝,麻利地将蛋壳剥掉,满面笑容地将冒着热气的元宝递了过来,不接是不可能的。到了姑妈家拜年,姑妈又将盛着鸡蛋的碗端了过来。硬着头皮吃了一个,姑妈还不罢休,眯着眼笑嘻嘻地说:“元宝要端双的,再吃一个添。”到了姨妈家,实在是吃不下了,刚说不要了,姨妈就斜着眼瞅着我:“怎么了呢,是看不起姨吗?”话说到这个份上,想不吃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和弟弟是挨家挨户地上门拜年的,一圈转下来,往往要半天的时间。老家拜年并不是一视同仁的,这里面也分个主次轻重。亲戚家或者关系好一点的,停留的时间要稍微长一点。喝点茶,吃些糕点,拉点家常,甚至留下来吃点饭,相互感受一下浓浓的亲情和友情。一般同村人互拜,基本上属于蜻蜓点水似的,上门道个福,寒暄一下,就告辞了。不过这样的面子拜年有时也会像消化剂一样很有作用的。隔壁邻居如果平时有些龃龉,过年时相互上门拜个年,满天的乌云就烟消云散了。
故乡的村庄比较大,聚集着几百户人家几千口人。纵横交错的巷弄里聚满了出门拜年的人,粉墙黛瓦的马头墙上汩汩流淌着欢声笑语。河塝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新年的祝福声伴随着踢踏的脚步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跌宕起伏着,犹如优美和谐的旋律一样,久久飘荡在故乡的上空。(杜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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