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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角:不愿遗忘

来源:《中国校园文学》 | 晓角  2020年06月06日09:03

我今年十七岁,个子很高,脸上青春痘长得厉害,所以我很早就不再照镜子。现在我住在政府的砖瓦扶贫房里,每天和父母下地干活也干家务,我读书、听歌、养狗,有时发表文章,现在的我平静而充实。

按我们这儿的说法论,我今年其实是十八岁。十八岁,人生之节点,十八岁以后甚至未来的日子怎么样我极少去想,也不知道。而这节点以前的生活,也就是我的童年、过去,却会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电影一样,一帧一帧,活灵活现。

我是个边缘人。出生时父亲已经四十九岁,母亲三十六岁。母亲是多年的精神病人,年轻时因为没考上高中而抑郁,继而精神错乱,然后彻底疯狂人事不懂,拖累了我外公外婆很多年,而他们也不过是农民。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是村里特别穷的几户之一。我记住的第一个场景是父亲大骂着用火钳把屋顶中间那个肮脏的灯泡砸爆,母亲坐在炕沿傻乐,我号哭。

我的家庭是纯粹畸形的,三间土坯危房,因为母亲很少干家务脏得不行,我脏得像小猪,睡在炕头的垃圾堆里,只有当时还健康的外婆农闲时步行十里山路赶来为我们拆洗被褥衣服大扫除。父母常常打架,闹“离婚”不要我了!父亲痛恨母亲的懒惰和无理取闹(她常年吃药控制精神)。“这个凑合人家,趁早拆散了吧!”是我童年听得最多的话,我经常无助、绝望。但幸好我和母亲偶尔会去外婆那儿住几天,那里的生活规律,健康而温暖,是幼小的我的天堂。

穷、懒、荒芜催生了戾气,极大的戾气,我整个童年是和这种戾气搏斗的。它大量体现在我父母身上,每天每年,从无休止,我痛不欲生,然而时间长了我的戾气也开始越来越大,我的家就彻底变成互相伤害的地方,堪称野蛮的地方。而我如夹缝中的困兽,想改变这一切却没有任何办法,所以在一次要求上学失败时我险些自杀,但幸好,这一切之外,我很早就遇到了文学。

因为家庭原因,我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教育,我是在我家人(尤其外公、母亲)的帮助下自学识字的。我并不觉得自己生来对文字敏感,但我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八岁时外公送了我一本《唐诗三百首》(后来发现那是个盗版的),他让我每天背一首下来,其中很多句子我印象深刻,比如“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比如“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都直击着我的感情、我的内心。这是我最早接触的文学。

随着年龄增长,我对文字的需求越来越大,不论好坏也不知道好坏,找到就看下去。我的大脑是无时无刻不幻想着的,它像一条河,是文字让想象的水流动,所以我的精神世界丰富,和现实生活几乎对立。我在现实中遇到了好事或坏事都会“跑”到脑海中和那里我想象出来的人分享,甚至在脑子里排成一幕戏,妙趣横生,自得其乐。成长,文字,变更着的现实经历,让我脑子里的世界得以更新、发展。

后来政府的扶贫政策来了,我们家的生活好了起来,家里有了一部手机。电子书这个神奇的东西让我真正开始了大量阅读,萧红、莫言、余华、王小波、鲁迅、贾平凹,他们真的是我的星,沉浸式阅读让我彻底醒来,我的精神世界总算膨胀到现实中了,我无比想得到一个属于我的“答案”。“我”到底属于哪个群体,正常的孩子?活不下去的边缘人?农民?疯子?都是,又不是,我生来“不上不下”。我父母属于哪个群体?边缘人,他们当然是边缘人。我又该怎样改变这氛围?这种找不到自我认同的痛苦相当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我总算会思考未来该怎么办了,不夸张地说那些时间我是“乍生乍死”的,我总算“醒了”,是文学让我醒了,而醒了后,四周空无一人。

所以我只能写,这只有我自己知道、感受的特殊人生不能在时光中生发最后又被我自己遗忘。

我的写作起初是纯发泄式的,每天一篇或者一段,想到什么写什么,像洪水像惨呼,写了我从来不看,也烂到没法看,但日复一日这个习惯竟真的对我的精神起了很好的作用。我十几岁,我的心灵“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提笔乱写,是我唯一可依附的木板。

写得久了,我会梦想像鲁迅萧红他们那样用这些元素来创作,但我不试就知道不可能,其实至今我的写作都没有技巧,包括这一组诗,我全靠灵感,只能靠灵感,也只会靠灵感。灵光一现的灵感。

是这些灵感救了我,也是写作和文学救了我,让我得以尽量记录自己已过去的这十七年,只有我知道的这十七年的人生。“我是路上的长生天,一步出生,一步死亡,一步彷徨”,这就是我所书写的一切,我对我自己的救赎。

十七岁,我并不觉得未来自己真的会成为一个诗人,甚至不敢肯定会不会永远写下去,但,我佩服现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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