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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与赢得的——关于晓角的“诗与生活”

来源:《中国校园文学》 | 霍俊明  2020年06月06日09:04

读完晓角的组诗《一个少女的冬天》和访谈,我内心的感受颇为复杂。她作为一个诗歌写作的起步者,我肯定要谈谈她的诗歌以及局限,而更为艰难的是我还得面对一个人的现实境遇。

她的个人生活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不太真实,同龄人所拥有的在十七岁的她这里却全部缺失,比如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失去了应有的快乐,更没有同龄人每天面对的城市生活以及面对手游的虚幻。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诗歌与生活”的关系上来看待晓角的人与诗,甚至精神剖析也会派上用场。问题的关键在于一个人如何有效地将个人经验转换为语言经验和诗歌经验。这并非意味着一个人的生活经验复杂就一定会写出同样复杂的诗歌文本,我们考量诗歌的重要尺度是看其是否充满了效力和活力。这一效力和活力既是感受、经验和情感上的,又是语言、修辞和想象力层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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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具体看看晓角的“诗”与“生活”。这也涉及一个人为什么要写诗的话题,即诗歌在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承担了怎样的功能。

晓角在现实中遭遇了一次次的冬天,她是同龄人中的不幸者,比如父亲是体弱多病的农民,母亲有精神疾病,住在农村的土坯危房,家贫如洗,她还失去了上学的机会。这样的遭遇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尤其是母亲需要她的陪伴、照顾。由此,我们发现晓角是一个被迫的“早熟者”,具有超常的韧性、承受力和精神意志。这是十分难得的,当然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这样的境遇容易让人在一直紧张、焦虑的神经状态达到限值,这时候晓角找到了诗歌,或者说诗歌找到了晓角。有了诗歌这一特殊的说话方式,晓角在生活和诗歌之中就找到了一个入口和平衡点。这使得诗歌对她的生活起到了安慰剂和对话者的功能,自我和自我争辩产生的是诗。

既然生活境遇和个人经验已经封闭而艰难,这个时候就需要相应的语言和修辞来将个人经验转换为语言经验和诗歌经验。晓角应该感谢做过民办教师的外公,从外公那里她读到了一些书,这是最初的文字源头,只有文字才能够打开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对于晓角来说,诗歌确实起到了“精神支柱”的作用。她之所以最喜欢芒克写于20世纪70年代的《阳光中的向日葵》,在于一个诗人的强力意志和求真能力,即使遭遇极其艰难的时代境遇和生存挑战也要做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强者。“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你应该走近它去看看/你走近它你便会发现/它的生命是和土地连在一起的/你走近它你顿时就会觉得/它脚下的那片泥土/你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这有些像我们经常提到的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在晓角的诗中我就看到了近乎无处不在的精神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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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角的诗歌刚刚起步,数量也不多,所以她的诗歌面目不是特别清晰,还处于不稳定的写作状态。为此,我只能约略谈谈观感。

《三天过完十六岁》这首诗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的内心愿景,而诗歌中的意象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的日常生活空间,比如荒草、村庄、山路,比如父亲和母亲。这些意象和场景都处于“冬天”般的冷峻、荒寒的氛围之中,这时候出场的草原、野花、骏马和锡林河以及酒杯就具有了提升和慰藉的功能。

《嫁妆》这首诗在“叙写”上有些拖沓,但是更为重要的是晓角找到了诗歌写作的一个比较正确的方法。很多人在诗歌起步期往往会成为精神自我化的滥情主义者,往往只是“从说到说”的宣泄,而这样的诗往往是浮泛和失控的。一首好的诗歌必须具有自足性和自证的能力。也就是说,一首诗的构成除了“情感”和“诉说”之外,更重要的是意象、场景和空间。诗人必须借助这些日常的具体之物来完成情感、智性和想象力的再造。而《嫁妆》这首诗的可取之处正在于晓角找到了具有主体和客体相融合的意象,即作为嫁妆的两个“红柜子”,这是醒目的记忆的载体,尤其是“多年里/在她们身下/住着蜘蛛、蚂蚁、小鼠、孩子的月亮和小小国家/于是深夜里/她们为这一切哝哝谈笑/声音很轻”。值得注意的是,晓角面对“红柜子”使用了“她们”而不是“它们”,显然“红柜子”已经被女性化、生命化。在《一个少女的冬天》一诗中也出现了“玻璃十分瘦弱/却容忍了霜花开满她的脸”这样的深度意象,因此就具备了海德格尔所描述的梵·高画笔下的“农鞋”的精神功能。它们是物体自身,是精神的还原,是过去时的生命体的物证和再现。晓角的诗一直具有与“母亲”和“自我”精神对视和校正的功能,比如《母亲于我》《我妈妈比我大五十岁》。

晓角的这些诗作确实水准参差,其中一部分诗更多是即时性的“感受”记录,类似于日记。诗歌要尽量少使用连词,而晓角的诗中“于是”“故而”“而又”等连词今后要尽量避免。今后还是要进一步强化诗歌中的“意象”和“场景”,至于诗歌的结构和层次则需要时日的锻炼。应对之法就是在现阶段多读、多写,让词语更为准确而尽量避免散文化的语句以及“成语”。

关于晓角所呈现的生活与诗歌的对应、转化关系,我们可以说诗歌在一定程度上替代我们生活,也在帮助或修正我们的生活,甚至拓展了我们关于生活的理解和想象。与此同时,诗歌在时间的惯性延续和生存漩涡中还承担了镇静剂的功能。诗歌维护了自我,“姑娘,这个夜里你站在我面前/那天上的繁星就迫不及待灌入你眼中”(《诗天子》)。

祝愿晓角的人生路越来越平坦、开阔,愿她的诗歌世界与众不同、熠熠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