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太阳挂在山梁，洒下金色的光芒，有的树叶已经泛绿。老羊倌像往常一样，大年三十这一天，早早就把羊赶到山上，让羊吃个饱。他养着两只羊，一条大黑狗。他说，养多了我管不过来，养两只羊、一条狗作伴，我都七十三岁了。

　　他看着这对奔跑的羊和身边吐着舌头的大黑狗，心里乐开了花。自从儿子走了以后，每年过年乡政府都会给他送来过年的大米、肉、油，还有一个红包。村民小组长柱子一大早就给他送来油炸好的一盆酥肉，还有隔壁胖丫家妈送的一大碗萝卜排骨汤，还有嫁到外村的孙女她妈，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过来给他打扫卫生，清洗被褥衣服……哎呀，他几乎不用再做啥了，煮把米，就可以过一个美美的年。特别是在城里工作的那个小石头，每年春节这个小子都要回来过年，给他带两条烟，当然啰，小石头现在也是五十多岁了。这不，昨晚又给他送了两条红烟来。想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凑近鼻孔，使劲闻了闻，好香。现在不能抽，回家再抽。自己是看山人，更要防火。虽然村里几年前就不要他看山了，说年纪大了。但他跑得动，坐不住。还是像往常一样，太阳出来他上山，太阳西落他下山，日日坚持巡山，乡上每年都要表彰他为优秀巡山员。想到这里，他笑了，怎么，还挂了几滴泪花，他一肚子的知足。

　　有人说，老羊倌憨得很，自己守了一辈子的山，还把儿子也培养成一个守山人。谁都知道，守山人很穷，成天在山林里走着，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山林又不是他一家的，也不能给他家带来富裕，他这是何苦呢？像他这样一家人都守山的并不多见。

　　乌蒙山山连山。几年前，大小山谷里私挖乱采严重，不像现在管得严。有几个外地人来山上偷砍树木，要卖到矿井里做厢木。老羊倌的儿子发觉了，截住这伙人，并要他们随他到乡上接受惩罚。几个外地人见他只身一人，就不怕他，竟然分成两拨人。一拨人拦住他，另一拨人把砍好的树干要运走。儿子哪里依他们，于是，双方动了手。在搏斗中，儿子不慎滚落石沟里，抢救无效死亡。儿子死后的第七天，老羊倌赶着羊，背上斧头，向山里走去。这一走，就走到现在，就是十五个春秋。儿媳在儿子离去的第三个年头，在他的催促下，改嫁到邻村，逢年过节，都要领着孙女来看他。

　　知足吧，老羊倌自言自语，我活一天，就要巡山一天。他来到山顶，眼神里亮了起来。山那边还是山，山山相连，这是人赖以生存的山。山脚是溪水，水连着水，这都是咱们祖祖辈辈的命根子啊。山上生长着很多树和花，他闭上眼睛就能数出它们的名：青松、罗汉松、壳松、青梨、刺叶梨、杜鹃、毛栗子等等。他见过的野生动物也不少，有野鸡、松鼠、野兔、麂子、穿山甲、蛇等。飞鸟就更多了，数不过来。

　　春天，春风拂面，清清爽爽，山野青绿，空气澄澈而馨香。山花，蓬蓬串串，堆堆簇簇，争奇斗艳，竞相绽放；夏天，远远近近草青青，山绿绿，蜻蜓蝴蝶飞，蚂蚱跳，虫鸟叫，小溪潺潺，生机勃勃；秋天，松林斜影，满山红似火，野果飘香，蓝天白云，飞来无数长脖子大鸟，昼夜欢唱；冬天，白雪皑皑的被褥下，大山深睡，幽梦连连。

　　有村民说，老羊倌爱山林，那儿有他儿子的味道。儿子已经化成一棵树，一年四季，与他相伴。

　　夕阳向晚，村子里传来零星炮竹声，老羊倌下山。今天是大年三十，他决定早些下山。

　　春节的山村，喜气洋洋，村娃一群群，嬉闹追打。男娃点炮竹，女娃站得远远的，捂住耳朵。红灯笼，红年画，红对联。家家飘出肉香味，伴随袅袅炊烟，在村子上空弥漫，久久不散。

　　“爹！”“爷爷！”老羊倌定睛一看，那不是儿媳吗？那不是长高了出落得水灵灵的孙女吗？她们怎么来了？

　　“爷爷，你看，妈妈今天一大早就油炸了很多酥肉、豆腐圆子、荞丝洋芋片，还蒸了一碗八宝饭，给爷爷送来了！”孙女的眼睛亮闪闪的，笑眯眯说着，揭开手里的提篮，香气扑鼻。

　　“哇，好香！”老羊馆笑了，咂了咂嘴，花白胡子在跳舞。

　　“爹，给你说多少回，和我们一道过年。可你偏不，说大年三十还要巡山。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体。”儿媳嗔怪道。

　　“儿啊，不要操心我，我是越跑身体越好。去你们家，白吃白坐，不自在。”苍老的声音透着暖暖的味道。

　　“大爹，你再不下山我都要来喊你了。今晚跟我去过。”柱子人未到，声音先跑了进来。

　　“不啦，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你看我儿媳，送来这么多好吃的，再加上你们的，政府给的，够吃到正月底了。”老羊倌笑容溢满皱纹间，他掏出一包红烟，递了过去，“小石头昨晚给的，来，你也抽一支。”

　　突然，大黑狗跑了出去，跟在一个人身后亲热跳着。

　　“小石头，你也来了？”老羊倌乐得嘴咧开了。

　　“我来喊你去我家过年，一起喝茶，摆白。”小石头拉着老羊倌的手说。

　　“爷爷，”隔壁胖丫双手抬着一个大碗，碗里冒着热气，“爷爷，我妈做的牛肉炖山药排骨汤。”

　　随着胖丫说话的声音，村里噼噼啪啪的炮竹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老羊倌泪眼朦胧，望向墙上挂着的儿子的照片。儿子望着他，也在笑。

　　过年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