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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匿山花魂的罂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蔡华  2017年04月27日08:51

契子

冬晨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懒懒地探出了半个脑袋。那还不能让人感受温暖的阳光,同样懒懒地照在峭壁上唯一的山野花上。冷冷的晨风吹来,山野花毫不吝啬地将它的香气飘散至山里的每一个角落。

山野花下不远处的平地上,是一个贫瘠的村庄。村庄前半里,有一个大大的水塘。水塘的旁边,一间破旧的屋里,住着一个秃顶的、黑瘦的、瘸腿的中年男人。那口水塘,是他唯一的邻居和朋友。

刚满十七岁的香玉,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儿,提着满满一塑料桶的脏衣服来到水塘边。也许是香玉的小曲儿太动听了,水塘边破屋的门被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很快又关上。但是旁边的那扇小窗,却很大度地打开了。一个秃顶男人的脸庞,映在了打开的窗子上。

“咳咳!”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惊断了动听的小曲儿和麻利地在水中洗衣的小手。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看见了映在小窗上的脸庞。不过,那脸庞很快又带着咳嗽声缩进了窗子里边,并快速地关上小窗。

“叔,你没事吧?”除了香玉的问话,没有回答的声音。

“真是个怪人!”香玉低声咕咙。这结论,早在七年前她就得下了。因为这个秃顶瘸子的门,长年累月都是关着的。没人进过他的小屋,也很少见他走出小屋。更奇怪的是,他从不回答她的问话。

进城打工

“香玉,这点猪蹄子给弟弟留着,他正长身体,需要营养!”香玉的筷子刚伸到冒着香喷喷热气的猪蹄边,坐在一旁的父亲说话了。

香玉看了看诱出了自己馋虫的猪蹄子,咽着口水很不情愿地收回筷子和目光。碗里的玉米饭已没有了香味,快快地扒啦进嘴里快快地放下了碗筷。

“多吃点,吃了营养才能长高长壮,才有能力为我和你妈养老送终!”香玉刚想站起身,却见父亲慈爱地笑着将猪蹄子夹到弟弟的碗里。看着父亲的笑,香玉陶醉着呆愣住了,为什么就不见爸爸和妈妈也对她这样笑呢?

“香玉!你弟弟的毛衣又短了,忙完了地里的活赶紧给他再织上一件!”妈妈放下碗筷,对呆愣的香玉说。

“好!”香玉回过神来答应着母亲,走到门外扛上锄头往地里走去。

在外打工的王兰回来了。她说着城里那平坦得像晒粮食的晒坝一样的路,比划着能将头上的帽子仰掉的高楼,描绘着城里人平常吃得比山里人过年过节都还要丰盛的菜肴,以及晚上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像星星一样一眨一眨的电灯……

“有没有猪蹄子?”香玉怯怯的问话让所有的人全笑起来。

“猪蹄子?城里人一般不吃那个!他们说那东西脂肪高,容易发胖。所以即使弄上了猪蹄子,也只是尝一两口就倒掉了!”王兰上翻着眼皮嘲笑香玉没见过世面。随着那声情并茂的讲述,香玉的心飞上了繁星点点的夜空,飞出了大山,直向着繁华热闹的城市坠落。这些景像,总是固执地钻进她的梦里,与她作着无休止的纠缠。

终于,她鼓起了勇气向父母说了她想和王兰一起进城打工。父母对她露出了第一次和蔼的笑。

“进城?我看行!这山里太穷了,到城里去见见世面也好!只是香玉,你知道弟弟快十五了,他大了可是要娶媳妇的。山里娶媳妇可是要花不少钱的,你、你还是将工资给家里寄回来吧!”母亲的笑比父亲更和蔼。在这个家里,香玉的弟弟出生了,她的地位才得到提高。

香玉点头轻声应承。只要能让她进城去,只要能在城里吃上让她耿耿于怀的猪蹄子,这些,都无所谓!

香玉告别了父母和弟弟,踏着飘绕的白雾,在摇曳的山野花注视下,满怀兴高采烈和憧憬,来到了梦寐中的城市。 呵!好多的汽车!多得就像山缝里爬出来的蚂蚁!那来来往往的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忙碌?走路吃着东西,跑步打着电话,等车看着文件……这就是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城市?

香玉跟着王兰走进了一家名叫“熙来人往”的 面馆。两人的谈笑声,让趴在桌面上梦周公的脑袋抬了起来。香玉看见了一张圆圆肥肥的脸,一双陷进肥肉里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兰身边的香玉。女孩风霜盖面,略带疲惫。一双汪汪亮亮的大眼睛带着少女羞涩的笑。蜜色的脸庞上那一张不薄不厚的小嘴向两边拉扯着,使得嘴角两边的酒窝变得又大又深。身上又土又旧的衣服,依然遮不住散发的青春气息。

“王兰,她就是你电话里说的香玉?”胖男人站了起来,走向香玉。那双陷进肥肉里的小眼睛猥琐且下流地在香玉丰挺的胸上、娇美的脸上游走。

“凌晨四点开始做工,到晚上十二点才能吃饭休息,工资每月一千,包吃包住,你能做吗?”胖男人的眼睛和嘴,一样地忙碌着。最后那句问话结束,才停住了溅着唾沫的嘴。

“能!我可以!”香玉信心满满地答道。山里人,可是什么样的苦都能吃的!

“那好,王兰,领她进房间放好东西。”胖男人看向王兰说。

呈现在香玉眼前的是由面粉袋子垫底,铺到四面的墙角,然后在又硬又破的棉絮上铺上洗得发白的花布毯子的所谓房间。这个房间虽然窄小,但是有一个可以透气的小窗子让香玉觉得还是不错。

香玉为人老实勤快,不管是店面的清洁还是厨房里的活,凡是她能做的,她都抢着做。渐渐地,王兰开始玩起了心眼。只要老板不在店里,她不是说头疼就是肚子疼。香玉呢,总是说:“兰姐你既然不舒服就去歇息吧,这些活我来做!”

和往常一样,老板前脚刚跨出店门,王兰又直嚷着肚子疼,边说边进了那间小屋躺下,任由香玉一人在外忙碌。

“香玉,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干活,王兰呢?"肥肥的老板走了进来。

“王姐她不舒服,我让她休息去了!”

“哦?”老板走到小屋边一把推开了门,王兰正拿着手机把玩着,不时有消息到来的提示音响起。

“看来你真的不舒服!既然如此,你就回家养着吧!你自己收拾还是我替你收拾?”

“老板我......"

胖老板走进去提上王兰装有的衣服布袋子往外一扔:“还要我来扶你不成?"

王兰噙着眼泪提上自己的布袋,狠狠地盯了一会此刻糊里糊涂的香玉,恨恨地走了出去。

面馆剩下了香玉一个人,不但让她感觉特累,还让她感觉到了胖老板不怀好意的目光。这天老板说要去接一位朋友,告诉她早点关门休息,然后就急急地走了。

美丽朦胧的银光透过那扇小窗,照射在香玉甜美的睡容上。

是什么东西?好沉!睡梦中的香玉感觉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推!推!推!香玉的双手无力地推。推!推!推!梦中的景象消失了。耳旁却有如牛似的喘息声。胖子?怎么可能?

胖子的肥手撕扯着香玉的衣服,因长期饮酒而显臭的嘴忘命似地在香玉的脸上,颈上狂吻着。

“流氓!起来!滚开!”又羞又急又怒的香玉推着那肥厚的身躯。香玉那双柔弱的手,怎么能推动压着她的山呢?

那张臭嘴里,含糊地说着:“香玉!香玉!我喜欢你,我要你,你依从我!”

一声不甘屈辱的怒吼声从香玉的嘴里飞出,羞愤让她想起了睡前削土豆皮后,放于枕边的水果刀。一阵晃疼眼的寒光一闪,消失不见了,传来了如熊般的惨叫声。从小窗户泻进来的月光照在不停颤动着寒光的刀柄上,照在香玉卷曲着不停颤抖的身子上……

女儿是让他们脸面丢尽的祸害

胖子哇哇疼叫的报警声很快引来了呼啸的警笛。胖子被警察送进了医院。香玉被警察带到了警局。公正严明的法律没有因胖子的诬告判处香玉,她被无罪开释。没有牢狱之灾,却也没有了继续留在面馆的脸面。香玉只好带着残留的恐惧和忧郁回到了山村。

山风依旧,面孔依旧,唯有那些看她的眼神......

天依然顺时而明,山里人早起的习惯依然如故。

香玉和爸妈早早地吃过早饭,扛上锄头到坟山除草。快到自己地头的时候,毫无顾忌的谈笑声就被山风送进了他们耳朵里。

“那香玉,我一眼就看出是个迷惑男人的狐狸精!你们还想得起不?她的那双眼睛啊,真能把人的魂给勾走!”

“何止是那双眼睛?她那一走一扭的水蛇腰,有哪个男人不停下手里的活去看她?”

“这其中有你男人吧?”

“难道你男人看见她会拿手把眼捂起来?”另一个女人反唇相饥。

“哈哈哈,不但会捂眼还会跑吧?不过是快快地跑到她跟前吧?”

“别这么说!你们没见香玉从城里给她爸妈买回的衣服,不知羡慕死了多少人呢!”话音还未落下,便是捂嘴的低笑声。

“我呸!看不上那样来的钱!我要是有那样的女儿呀,早就……”

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了脸上,不但疼,而且有无限的羞愧汹涌而至。香玉爸妈的脸变成了猪肝色,眼睛死死地盯着香玉。自从香玉到家后向他们哭诉了事情的经过,香玉妈大骂着那个禽兽老板,骂完之后她又忐忑起来。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了香玉在城里的事,他们这一家子人还有什么脸呆在村里?不过转而又想,那城里和这村子隔着好几十里的距离,只要自己家的人不说有谁会知道呢?可是现在,是谁说出去的?

香玉的脸像是涂抹上了浓浓的胭脂,不但红而且发烫。一双眼睛闪着罔然的、怯怯的光,心害怕地跳起来。她们这样说自己,难道她们知道了自己在城里的事?可自己才回来没两天呀?

“你们说谁呢?我家香玉得罪你们了?”香玉妈将眼从香玉脸上移开,望着那群依然掩不住笑的脸沉声问。

“不不不!我们没有说香玉,是说我那远房的侄女,跟香玉一般大,为了钱勾引她的老板,后来不知是不是老板给她的钱少了,就动了刀子,真没说你家香玉啊!”看似解释的话音刚落下,低低的窃笑声陡然变成了轰然大笑。

“欺我家傻呢?今天要不把话说清楚,就跟你们这群乱嚼舌根的没完!”轰笑声让香玉妈更觉难堪。即使这个女儿在她和丈夫的心目中远比不上娇贵的儿子,但在外人面前,却还是荣辱连在一起的,因为香玉的颜面就是她的颜面!

“是说你家香玉怎么了?自己不管教好女儿,让她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既然做下了,就别怕别人说!”香玉妈愤很的表情和强硬的话让那群人不甘示弱了,对着香玉妈围攻了起来:“就是!还不让人说了!‘这是我家香玉在城里买的,一百多块呢,好看吧’我呸!原来是这样来的钱买的,还显摆什么?要是我,早就扔进了粪坑。"

“哈哈哈!”丰富的脸部表情加上维妙维俏的表演,让刚歇下去不久的大笑又爆发了出来。

“你看见啦?你看见我家香玉做、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啦?”望着向她围过来的妇女,香玉妈有点胆怯了。但看了看身边铁青着脸的丈夫又强势了起来。

“我没看见,可有人看见!”

“谁?是谁?你说出来!”

“母女俩一样的不要脸!告诉你让你明白。香玉,我问你,你是不是和王兰一起在‘熙来人往’面馆打工?为什么老板要辞掉王兰留下你一个人?哼哼,只不过你比王兰生得漂亮一点。你跟老板早有一腿又害怕被王兰发现......老板被你杀就是因为你嫌老板给你的钱少......"

“原来是王兰!她在哪里?把她叫来当着香玉的面说,到底是怎么个起因!去!去叫啊!叫不来你和你家的女人全都是那种不要脸的贱货!”香玉妈颤抖着手指着挤到她面前的女人的鼻子,愤愤的骂道。

“人家王兰,可不像你家香玉,只能回到山村种地!人家现在呀,可在城里挣着你家香玉几十年都挣不来的钱呢!她会呆在家里等你?”

“你们说错了,事情不是这样的!老板辞掉她是因为她偷懒......"香玉噙着委屈的泪辩解道。只是她的话音未落立刻引起了婆娘的反唇相饥:“偷懒?谁不知道王兰在家是最勤快的呀?自己做不要脸皮的事败露了,就诬蔑人家王兰?呸!想想也是啊,如果不找理由炒掉王兰,你怎么会有机会跟老板做好事?老板又怎么会有让机会让你杀?”

“人家那么漂亮,杀了人又怎么?只要人家衣服一脱,发一发嗲,别说杀一刀,就是杀上十个八个也不会坐牢的!我们还是少惹的好!”女人做出害怕的表情往后退着,却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狗日的傻婆娘,不要脸的女子,还有脸在哪儿杵着呢?”香玉爸再无颜听下去了,恨恨地一跺脚,骂着香玉母女转身急走而去。

自从香玉的事在村里传开后,香玉爸妈对村民总是低声下气,阿庾强笑。害怕这些村民一不高兴,就拿香玉来辱骂他们。可是,那些憋屈的小心翼翼呀,还是没有为他们赢来想要的安宁。村里人只要稍不如意,香玉爸妈就会听到难以入耳的辱骂声。

“这个累及爹娘的祸害怎么不早些死?”哀声叹气之后,香玉爸猛吸着叶子烟恨恨地说。

“他爸!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辛辛苦苦喂养了十七年的女子,就这样让我们在村子里抬不起头,还受尽奚落嘲笑,我们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哟!香玉!都是你这个下贱女子,让我们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你为什么不去死?”

香玉低下头,噙着泪,跑向了自己的屋子,压抑着声音哭起来。

她嫁给了那瘸子

太阳渐渐西斜,在玉米地里除草的人们,早已陆陆续续回家了。唯有香玉依然忙碌着,没有回家的意思。

父亲的怒目让她胆颤,母亲的冷脸让她难受,弟弟的话语让她寒心。那个家,没有自己渴望的温暖,不再有自己眷恋的归意。而这广阔的旷野,有着供自己挥霍汗水和力气的土地,有青郁葱葱的、让她心情愉悦的翠绿玉米……这里,比家里的空气好多了!

“香玉,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家啊?”突然而至的声音让香玉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住在自家对面的胡叔。

“胡叔呀!您这边没地啊?怎么这个时候到这里呢?”香玉抬起头来笑问着。

“我……那边有地啊,我从那边来!”胡叔停顿了一下用手向石坡后面一指,接着说道:“该回去了,一会就看不见路了!”

“就回了!”香玉拍拍身上的泥土,走上了大路。

“香玉,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很脏是吗?”

“我给你擦擦。”胡叔说着将手伸了过来。

“不用!回家洗一下就好!反正也没人看见!”香玉笑着跨过了胡叔身旁往前走去。

突然,那个胡叔猛地张开双臂将香玉抱住,将嘴凑到香玉的耳后,喘着粗气说道:“香玉,现在没人,我们玩玩吧!”

香玉被胡叔的动作和话语吓住了,连挣扎连哀求:“胡叔!胡叔!别这样!求你放开我,放开我好不好?”

香玉的惊慌挣扎让胡叔猛地将她放开,瞪着眼睛大声说:“装什么装?你在城里是怎么勾引你老板的?还让你老板吃了你的刀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说完又欲上前抱香玉。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香玉的心颤抖起来,流泪躲避着。

“好哇!好你个老胡!我说你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天黑都不见影子。原来是和这个狐狸精办好事!”夜幕下响起了尖声叫骂。

“胡婶,没有……”

“没有什么?是不是没有将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衣裤给拿上?”香玉口中的胡婶猛地抬手给了香玉响亮的巴掌:“你在城里勾引男人不过瘾,还要回村里来勾引!你也不看看这个男人,都可以当你爹了!走!跟我去问问你爹妈,怎么管教你这个淫荡女儿的!”胡婶拉着香玉就往村里走去,边走边骂,越挨近村子越大声。

村子里的人全都跑了出来,听着胡婶对香玉的控诉。他们有望着香玉爸妈笑的,有责备香玉爸妈没有好好管教香玉的,有替胡婶开口大骂香玉的……香玉爸妈的脸先红后白,瞪着香玉的眼睛露出要杀人的恨,狠狠地向香玉甩着耳刮子:“不要脸的女子,你还活着干什么?你该去死!去!去呀!村前的水塘没有盖子,去死吧!”

香玉的捂着疼烫的脸,眼转着不愿掉下来的泪,惊愕地看着父亲母亲。他们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就听信胡婶的一面之词呢?

“去死吧!去死吧!别活在世上害我们了!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从今以后,我们的生死与你无关,你的生死也与我们无关!你们大家作个见证,要是谁还要拿这个贱女子来辱骂我家,我跟你们拼命!”香玉妈瞪着怒恨的眼睛说完,“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城里的事、坟山的事,是我的错吗?天老爷,你告诉我,我错在了哪里?”香玉看看紧闭的家门,望着黑黑的夜空悲嚎起来:“既然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阴间总有吧?我死,我死还不行吗?”香玉和就要落下的泪珠赛跑,如天下掉下的巨石直坠水塘,水塘溅起纯洁的水花瞬间将香玉遮掩。就在香玉闭上眼睛,任由身体沉下水塘时,一双手抱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岸边拖。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谁允许你救我?”被拖上岸,湿鹿鹿的香玉,推攘着同样湿鹿鹿的救命恩人,怒气冲天地斥责着。

“香玉!别死!”一个苍老的声音钻进香玉的耳朵。借着从破屋里射出的灯光,香玉看见了一张黑瘦的,皱纹深刻的脸。这不就是那个以塘为邻,为寂为伍的瘸子吗?

瘸子将香玉扶到他亮着昏黄灯光的破屋,看着香玉不停地哭,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句“香玉别死!活着才好”,一直等到香玉的哭声小了,变成了抽抽噎噎才又说:“香玉!你刚从地里回来没吃饭,我给你做饭去!”

“叔!您就别去累了,我吃不下!”香玉抬起满脸泪痕,望着瘸子说。

“香玉,别叫我叔行吗?叫我瘸子,叫我瘸子就行!饭是要吃的,必须得吃!瘸子这就给你做去!”瘸子不再看香玉,转身往摆放着锅碗瓢盆的角落走去。

“香玉,你多少吃点,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要好好活着!”看着香玉双眼肿得跟桃子似的,还在不住地掉泪,更不看他端在她面前的饭碗,瘸子叹着气劝道。

“我活着干什么?人人都嘲笑我,鄙视我,我没有出卖我的身体,我没有去勾引男人,为什么她们要那样辱骂我?为什么我的爸妈也要抛弃我?为什么?”香玉瞪圆了溢满泪的眼,悲愤地吼叫着。

“香、香玉,其实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女孩。不管人家怎样说你,在我的心里,你就像天上的仙女......你、你休息一下再吃吧!”瘸子心头一颤,结巴着说着往外走。

香玉从呜咽的梦中醒来,金色的阳光从瘸子难得打开的小窗射了进来。

“香玉,我去镇上买了猪蹄子,来,吃点吧!”跟随阳光一起进入香玉眼眸的,还有瘸子端着冒着香喷喷热气的猪蹄子。

“叔您......何苦为我去做这些?我不值!”香玉哽咽着,泪又浸满了眼眶。

“别,别想那么多,快趁热吃吧!”瘸子将装有猪蹄的碗往香玉的面前一递。

猪蹄的香味钻入香玉的鼻子,让她感觉有几个世纪未曾进食。贪婪地嗅了嗅飘过来的香味,快速地接过了碗,夹上软糯的猪蹄。耳朵里传来了父亲喝斥自己的声音,眼前出现了父亲对自己吝啬,但对弟弟却慷慨大度的笑,还有将不多的猪蹄夹入弟弟碗里的场景。

将猪蹄递还给瘸子,将脸面对墙壁慢慢躺下。很快瘸子就看见了因强忍哭泣而颤栗的身子。

“香玉,我放这儿了,一会还是吃点吧,别饿坏了身子!”

每天,瘸子总会端着香味馋人的猪蹄子到香玉的面前。看见香玉吃第一口,他那黑瘦的脸露出满足的笑。那模样,比自己吃着还要高兴。

“叔,谢谢您收留我!我好了很多,该走了!”香玉收叠好给瘸子洗干净了的衣服对瘸子说。

“你、你要去哪儿?”瘸子的心不知为什么疼了起来。

“天大地大,总有我去的地方!”

“那、你还回来吗?”瘸子的眼里有了一层水雾升起,他赶紧低下了头。

“会!你是我唯一的亲人——瘸子叔!我会回来看你的!”

“你走吧!走吧!”瘸子声音不由他控制地哽咽了起来。

“瘸子叔,您保重!”

“香玉!”香玉的身子还未跨出那扇木门,她的身后就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瘸子叔,您怎么啦?”香玉回头看见了晕倒在地的瘸子,飞跑了过来扶起瘸子大喊着。

“香玉,你、你走吧,我没事!”被香玉的呼喊声叫醒的瘸子,抚开香玉的手说:“我可能是感冒了,没事的,你走吧!”

“你是为我累病的,我怎么能离开呢?”香玉想了一会,抬起眼望着瘸子:“你嫌不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想、想对你好!”瘸子不敢看香玉的眼睛,低头看着地面说。

“叔!”香玉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瘸、瘸子,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好,我不走了,我留下来,你、你愿不愿意?”

“你、你不会是哄我开心的吧?你、你真愿意留下来?”瘸子的眼里一会笑着,一会哭着,拉着香玉的手,脸上的表情比舞台上表演的变脸还要丰富。

“真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嫁给你!”

真爱来袭

香玉和瘸子同居了!这一消息,让村子像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村里的妇女们,看见香玉的爸妈,会假意地笑着“关心”香玉:“你家香玉就像一朵水嫩的花儿,怎么就跟那个又老又丑的瘸子过起来了呢?”

“你想找骂是吧?我早就宣布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死活又与我家有什么相干?再有这样的言语传到我的耳里,别怪我和她拼命!”看着香玉妈怒瞪着的双眼,女人吐吐舌头走了。

瘸子对香玉,无比的体贴、至多的爱护。这样的生活,香玉很满足。

日子不紧不慢地在香玉的指缝溜走。转眼,她和瘸子在一起的时间就有了一年多。这一天,瘸子拉上平常很少去赶场的香玉,非要香玉和他一起去。他想给香玉添件衣裳,再买上一些女人用的玩意儿。香玉抝不过瘸子去了。

街上好热闹啊!人来人往,熙熙嚷嚷。卖东西的、买东西的、讨价还价的声音、气车按呐叭的声音、摩托鸣笛的声音、店铺里音箱发出的唱歌的声音……这些,自己以前怎么没有看到,感受到?

“请让一下!请让一下!”香玉的身后响起了天籁般的声音。忍不住,她回过了头。

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身板钻进了她的眼睛里。那微黑的,轮廓分明的脸庞显现出属于阳刚男人的青春气息。那双大大的眼睛上,长着原本只属于女人的长长睫毛。眼睛里露出的,是温柔的笑的光。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厚薄适中,大小适度的嘴。那一口白白的牙齿,正从咧开的嘴里露出来。男人的背上,背着空了的背篓。

这个男人好漂亮!香玉心里赞叹着愣望着。

“请你让一让!”男人的话再次响在香玉的耳边。

“哦哦哦,不好意思!”香玉这才发觉,自己站立的地方,挡住了人家过往的道。香玉脸上洒满了红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侧过身子让那个男人过去。

“香玉,饿吗?”走在前面的瘸子回过头问香玉,才发现香玉站着发呆。

“不饿!”香玉回答瘸子说。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了!可惜了!”一个中年妇女摇着头,自言叹息。

“莫非,那个瘸子就是她男人?”青年男子站住身子,疑惑地望着香玉和瘸子。

“是啊!一个正值青春、如花似玉的姑娘,竟然跟了一个可以当她爹的又丑又瘸男人,你说不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又是什么?”

“怎么回事?”青年男子看着香玉清瘦的背影,低声向中年妇女打听。

“唉!都是一个人的命呀!" 中年妇女摇着头叹息着讲述了起来。

圆圆的月亮殷情地释放出它迷惑人的光辉。香玉打开了门,走到水塘边的、长满了草的岸边坐下。她最喜欢看月亮了!特别是当月亮的影子投在水塘里的时候。她觉得,圆圆的月亮落在水塘里,柔柔的山风一吹,亮闪闪的月亮就开始在水塘里跳舞。什么时候的月亮,都没有现在的月亮好看。

突然,正在水里跳舞的月亮,突然碎了。碎成了一点一点的光亮,还伴随着物体落水的声音,以及一圈一圈不断扩大的水波。

“谁?”香玉惊慌地站起身来。她知道水里跳舞的月亮是被人投下石子打散的。

“我听说这水塘是淹死过人的,你不怕?”香玉身后响起了男人轻轻的笑声。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瘸子。因为瘸子晚上从来不出门。

“你、你是谁?”月光下,香玉看见了一个高个的男人,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

“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记得你,我们见过两次!”高个男人笑了,开始用他的方式牵引香玉的记忆:“那天在场上,你挡住了我的路,还有我舅的酒席上!”

“原来是你!?”那微黑的、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大大的眼睛上,原本只属于女人的长长睫毛,那一口白白的牙齿,还有那从没听过的、那么好听的声音……这个青春俊郎,好像经常闯进她的梦里。

高个男人名叫张斌,他的舅父过六十大寿来的。只是,大寿都过完几天了,他为什么还没回去?香玉想。

“我看见月亮这么美,很想看看月亮在水里是什么模样,于是就走到水塘边来了。”张斌嘴里说着月亮,眼睛却紧盯着香玉。

“我该回去了!”张斌的眼睛,在如水的月光下,漾着滚烫的、让香玉心慌意乱的光。那光让她脸红心跳,让她心乱如麻。慌慌转身,急急逃去。山风儿一边将话音留给呆站着的张斌,一边护送着慌乱的香玉进了瘸子的小屋。

“这么急,还没说上两句话呢!”张斌眼里露出茫然难舍。为什么舅父的大寿都过去好几天了还没回去,他心里清楚!

看见香玉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她的风姿曼妙,和她眼里隐着的忧郁。特别是听到了那个中年妇女的话,心里更是对香玉升起一股异乎寻常的同情。渐渐地,香玉的影子便时时地浮上他的脑海。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是因为佩服她那恩怨分明的个性?亦或是恋上了她的美?这些,他回答不出来。但香玉,就是在他的心里,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霸道!

人世间的情缘,似乎也是早就注定的,情缘也好,孽缘也罢,该来的,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

夜深人静,当瘸子在她的身边发出如雷鼾声时,她想起那个又高又俊的张斌,一股悲凉突地从心底升起。假如,自己没到城里打工;假如自己没有遇上那个该死的胖子;假如父母能给自己温暖,假如瘸子没有跳下水塘救自己,假如。。。。。。假如这一切都没发生,自己会和这个无论怎么看都不能般配的瘸子睡在这张破床上吗?香玉叹着气下了床,打开了那扇瘸子很少打开的窗。那一袭亮亮的月光照在了她清瘦但无比娇楚动人的身上。拿起瘸子特意给她买的小圆镜,镜子里出现了一张秀美如雕塑的脸,一张足以羞煞以美为代表的脸。

放下镜子摇摇头,叹息着走回瘸子身边躺下,唉,都是命!都是命啊!

香玉虽说躲过自己的眼睛,却躲不过自己的心!每当瘸子鼾声大作的时候,张斌俊朗的脸庞就在她的眼前晃悠,张斌如天籁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朵里萦绕。眼前晃悠的人和鼾声如雷的人,怎么能并列在一起?

“张斌!”香玉吓了一跳。自己怎么可以将这个貌似俊朗的毒花挂在心上,冲口而出呢?

“第一次见到你//就把我的魂儿勾去//美丽的人儿//你为什么忍心我受相思的折磨……”小屋外,传来了调不像调,歌不像歌的声音。

香玉心快速地狂跳起来。那声音,是常常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香玉猛地翻身坐起,刚吸上布鞋,又急急将鞋蹬掉,快快地在瘸子身边躺下,拉过被子蒙住头。

“第一次见到你//就把我的魂儿勾去//美丽的人儿//你为什么忍心我受相思的折磨……”歌声一遍遍响在屋外,噬咬着早已动荡不安的心。香玉掀开被子,麻利地穿上鞋子,快速地拉开房门,急箭似地冲向唱歌的人。

香玉的身子还未站定,歌声就嘎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轻声喃语:“你终于出来了!”

“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我为什么还不回去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月亮照在娇羞着低下头的人儿,让对面的张斌心魂摇荡。

“香玉,我爱你!”张斌猛地抱着娇羞人儿的柳腰,将下额轻放在香玉的肩上,喃喃地,深情地说。

“可是,可是,我是一个有了男人的女人!”扭开张斌抱住的手,眼里闪着泪光:“我是一个坏女人,我不配有心动的爱情!”香玉的声音呜咽着。

“不!你是一个好女人!是那个男人不好,他毁了你!是那些世人不好,他们不容你!”张斌固执着拉香玉进入他的怀里,动情地替香玉辩解。

“张斌,为什么不早些遇上你?”香玉的泪湿了张斌胸膛的衣裳。

“因为,我也不是好男人!”张斌的话,让哭泣的香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香玉,我爱你!”顺着香玉抬起带泪的笑脸,张斌快速地吻上了她的唇。

“我也是!”香玉含糊着低喃。

塘边的水草,变成了他们的颠鸾床;纱雾的月光变成了他们的鸳鸯被……

月光害起了羞,悄悄地收起了它的光辉。山风看着被爱情烧昏了的男人和女人,吹起了能冷却千百度热情的山风。

月光也好,山风也罢,藏不了深情爱恋,冷却不了融石烈火。水塘边的草从,已满足不了他们爱欲的宣泄,绵延难断的爱火。白天,夜晚,月光满塘还是月黑头,只要有机会,只要逮着机会,便是两人无尽缠绵的洞房与春宵。

反恩成仇

人说爱情胜过良药,可以治疗药物无法治的病。还有人说,爱情是个魔术师,可以让人变聪明,变傻,变美,变丑……

香玉的变化,她自己并没觉察。但瘸子,却觉察到了。不!是看出来的!香玉的变化太大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够看出来!

“香玉,你的脸比以前更好看了,就像那峭壁上的那株山野花!”瘸子望着红润娇媚的香玉说。

“真的?”香玉的脸还是娇羞地笑。

“不但脸好看了,也爱笑了,饭也比以前吃得多了!”

“你嫌我吃多了呀?”还是娇羞着反问。

“不是不是!”瘸子慌忙解释:“你好我才能好,怎么会嫌你吃多了呢?”

“格格格!”香玉一阵轻笑:“瘸子,我有事出去一会儿!”说完不等瘸子表态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望着将香玉的背影关在屋外的门,瘸子收起了难看的笑,站起来一瘸一瘸地走到门边,一瘸一瘸地跟在香玉的身后。

“香玉,怎么才来呀?急死我了!”刚走到堆得高高的草垛边的香玉,被突然从草垛里伸出的手给拽住,嘴唇急不可耐地堵上了香玉的嘴。

“别,别,这可是大白天的大路边呢?”香玉试图挣开堵住她嘴的嘴唇。

“管它呢!我要你,一刻见不到你我就活不下去!我不管!”张斌将香玉拉进他早就做好的草蓬子里……

“香玉!”一声如雷的暴吼声让早已没有了万物生灵,浑身滚烫的两人如坠冰滘。

“瘸子?!”香玉惊叫着推开张斌,抓过扔在脚边的衣服披上坐了起来,眼睛惊恐地看着愤怒得要吃人的瘸子。

“你、你干的好事!你、你们真不要脸!”瘸子望着一丝不挂,同样惊恐地望着他,卷缩在已有衣物遮体的香玉身边的张斌,满腔的愤怒和屈辱却只能让他说出不能尽情表达他愤怒的几个字!

“瘸子!瘸子!你听我说!”香玉扑伏在瘸子脚下,声泪俱下。

“你这样的婊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瘸子怒视着香玉,瘸腿狠狠地踢在香玉的身上:“那些人的风言风语,我从来没有信过!我依旧相信那是他们抵毁你的方式!因为你是善良的,你是自尊自爱的!你、你为什么不等晚上我睡熟了再出来?为什么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婊子你说,你说呀!”瘸子用瘸腿踢一下,暴喝一声;暴喝一声,踢上一脚。一会儿,香玉身上就成了五颜的色盘。

这是瘸子第一次生气,第一次打她、骂她。

张斌趁着瘸子打骂香玉,抖抖索索穿上衣服,悄悄地从瘸子身后逃跑了。

瘸子骂累了,踢累了,坐在草垛上喘着气。

香玉缓缓的站了起来,伸手拉瘸子:“瘸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回家吧!”

瘸子气犊犊地看了一眼香玉,爬起来,一瘸一瘸地往家走去。

第一次,香玉破天荒地煮了晚饭,送到了瘸子的手里。瘸子将饭碗一掀,差点泼在香玉的脸上。香玉弯下腰,默默地拾起饭碗,却被瘸子一巴掌打在了地上。用手一推,将香玉推倒在地上,就如那个肥胖的店老板一样,粗鲁地撕扯着香玉的衣裳,然后手掌不停地扇着香玉的耳光,一边无情的凌辱……许久不见的泪,又淌满了香玉蜜褐色的,带着青紫的身体。

破旧的房门,门里一把锁,门外一把锁;小窗,也给上了锁。而钥匙,却在瘸子贴身的裤带上。

香玉失去了自由!瘸子在家,她还能看见水塘上的月光。瘸子不在或是要睡觉了,无论多美的月光,都跟她拉开了超越千万里的距离。

瘸子,变得开始汹酒。每当夜暮降临,他就开始拿着酒瓶,毫无节制地喝。喝得醉晕晕了,便开始重复他施加给香玉的痛苦,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香玉,用她最大的忍耐力,忍受着瘸子的凌辱、折磨。

无尽的折磨,变本加厉的凌辱,终于唤醒了香玉深藏心底的暴淚。

瘸子醉朦朦的双眼看着香玉,手中的酒瓶刚要放下,却不想香玉猛地串上来,夺过了酒瓶,将瓶子里的酒全灌进了肚里。酒燃烧红了香玉的眼,手上却无力地将酒瓶砸向地面,用抖索的手指着瘸子,用喷着浓烈酒气的嘴骂道:“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死瘸子,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跳下水塘救我一命吗?我香玉,一个足以做你女儿的青春女孩,用一生来报答你这救命之恩,你还想要怎样?来来来!将我的这条贱命拿去,去抵你救命的债!来呀!用这个酒瓶,往我这儿敲!”香玉拿起还没摔碎的酒瓶,递给已呆傻的瘸子,指着自己的额头,撞向瘸子……

六:藏匿山花魂的罂粟

那个令香玉魂消梦断的男人张斌,再也没在村里出现过。偶而听见张斌的舅父和人提起,说是无脸再待在家里,跑到不知名的地方打工去了。

酒和香玉结下了难解之缘。

和酒结下缘的香玉,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再可怜巴巴地乞求村里的那些男人放过她,她不再忍受村里的妇女对她辱骂和贱踏。男人对她调笑,她会用比那些男人嘴里的话下流千倍的话去回应。她不再躲闪男人们挑逗的目光和动手动脚,她会在男人们的身上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面对如毒罂粟一般的香玉,瘸子无力反驳和阻拦。面对村里女人当面骂他绿乌龟,他只有暗自流泪,独自买醉。终于忍受不了香玉的肆无忌弹,他跑到坟山的空地上,搭起了茅屋,回到了以往孤独的生活。

香玉的名声,在村子里再度响亮了起来。那些男人,像矛厕里的苍蝇,总在水塘边,香玉的家门转悠。

任何一个男人,她来之不拒。只要能讨得了她的欢心,能让她开怀大笑就可以。

村里的婆娘找上门来大骂,骂香玉是勾引她家男人的狐狸精。香玉拍着自己的胸膛哈哈大笑着说:“是呀!我就是狐狸精,我就是要勾引你男人,你敢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你也去勾引男人呀!哈哈哈……瞧你那身板,自己的男人都照不了,恐怕也勾引不了其他的男人吧?哈哈哈……”婆娘哭着跑了,她还在身后加上一句:“想学我勾引男人,告诉你个法子,回到你娘肚子里去,让你娘将你生得再漂亮一点,像我一样风骚一点!”

村子里的女人,没人敢再对她说三道四,只有暗地里对自己的男人哭诉,哀求。

瘸子的那间破屋,时常都能传出香玉和男人浪荡的笑声。那间破屋子,变成了香玉浪荡的天堂……

尾声

香玉的行为,传到了十里外的镇领导耳朵里。这一天,来了两男两女,径直进了香玉的屋子。温暖人心的话,推心裹腹的话,让香玉泪潮滚滚:“我不想!我不想这样,这些,是他们逼的,是给他们逼的呀!”

“我们听说了你的事情,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无论如何,无论哪种境遇之下,都不能自己作践自己。只有自己尊重自己了,别人才会尊重你,才会把你当做人看!我们替你联系了技术培训学校,去学一门求生的技能吧,我们相信你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那几个人走之前,给香玉留下了技术培训学校的地址,还给她留下了学费和生活费。

几个月后,聪明灵巧的香玉学会了缝纫技术,她回到了村里,开了一个缝纫铺。

瘸子却在这时病倒了,无论香玉怎样安慰瘸子,宽他的心,瘸子总是一个劲地说:“香玉,我对不起你,是我毁了你!现在阎王要来捉我下地狱了……”

“不!瘸子!不许你胡说!你不能走,哪里都不能走!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允许你走!在这个世上,除了将我送去学习缝纫技术的人,就剩你对我好,在乎我疼我,你走了,谁还会来疼我在乎我?这辈子,我们说好了,我不走,就不许你走听见了吗?”

香玉霸道的话,还是没能留住瘸子的命。瘸子被阎王派来的使者接走了,独留下香玉孤独悲戚。

香玉的缝纫铺里,响起了愤恨至极的大骂声。紧接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狼狈地跑了出来。再接着,就是提着长长剪刀的香玉追出门外,香玉的眼睛里,露出愤恨和不容欺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