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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生创作谈:一个饮酒初学者的自白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国生  2017年01月06日16:37

【作者简介】

国生,生于1992年,2014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小说散见《上海文学》《山花》《小说界》《西湖》《天南》等杂志期刊,曾获“人民之星•紫金文学奖”短篇佳作奖。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尾骨》。现居北京。

【创作谈】

一个饮酒初学者的自白

文| 国生

北京的冬天很难捱,有时坐在出租车上,从三环看出去,不远处的高楼堙没在灰蒙蒙的雾霾中,只剩一个海市蜃楼般的轮廓。因为抽烟,我很少会真的担忧雾霾对我造成危害,那是2013年末,上海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冬天。

有一天走在北京街头,我忽然觉得胸闷、窒息,像是一件尺码过小的衬衫被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同事群里疯传一个消息,当天PM2.5指数破2000,超过1952年的伦敦水平。晚上八点,另一则笑话占领了朋友圈,有人说,坚持住,风已到张家口。两小时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就能看见星星。

我确定那是星星,如果仔细数,大概能数出来微弱的十几二十颗,它们排布在狭窄漆黑的天空中,一件令人怀疑又好奇的事物。它们已经逝去了很久,又活了过来。

这是一个等风来的地方,城市会因此干净三天。第一天,风吹倒一切,我目睹望京SOHO的中心广场上,一个体型娇小的女孩被吹得后退若干步,然后摔进了灿烂、透明的阳光里。天蓝的不像话,我对一起来买咖啡的同事开玩笑:我们往那边走,再走十分钟就是沙滩了。直到第二天,北京还是蓝得像个海滨城市。第三天夜里,我们又回到迷雾森林。

好像很难在生活中发现有意思的事情。除了天气原因,我想,也和这一代的成长经历有关,生于90年代初,在市场经济秩序中成长,消费主义制定了规则与价值,直到被一种几乎是有史以来最正直的、公平的制度裹挟。这使得我们理性、勤奋、没有历史,也导致我们死气沉沉,从不失控,却囿于一种无意义的“持续的不快乐”之中。

但这根本不重要。对于时间来说,一切都会过去,更何况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一样得好与坏,一样有那么多值得勇往直前的方向,或是陷阱。更何况,值得怀疑的,不仅仅是政府或政党的合法性,还有人类自身的合法性——毕竟人类的历史太过短暂。

所以我没什么观念想要表达,没什么道德想要讨论,我只想记录一些微小的片刻——一些小小的转折点。从这个角度,沉默与徘徊、急转直下的瞬间具有相同的意义,它们对于外人来说,没什么重要的,却是当事人崩溃的一个崖口,是某种非常必要的缓慢被无限拉长,或者一张绷紧的纸被突然刺穿。世界却因此有任何变化——这是一个残忍的事实,也是小说张力所在。

因此,文学性恰似喝酒的每个夜晚。它让人变得迟钝与缓慢,又让人敏锐得如同一根能刺穿世界的银针。

【评论】

何处重建“诗意的世界”

文| 金理 吴天舟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在“90后”作者们的成长岁月里,王小波的这句话(见《万寿寺》)渐渐如格言般广为流传。这句格言和“90后”的成长未必直接关联(王小波的忠实粉丝,应该是“90后”代际之前的读者群体),但是前者如谶言一般,规定了后者的生活难题与写作难题。

“停车,关掉车前灯。银河猛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像一条无比厚重而狭窄的毯子,在宽大的天幕中散发着温和、迷离的光晕,车内的空气似乎因此变得稠密、难以呼吸,几乎不再透明,这让我们缓了好一会儿。”——这是国生有意在《天空晴朗》中安排的“诗意世界”。这一天,一个出租车司机(“我”)和一个电台节目主持人(米米)萍水相逢,他们开车出了市区,拐进灌木丛生的土路,在路的尽头,终于抬头仰望银河……请注意,《暂时》中的“她”——一个“时常觉得没有意义”的女孩,和她的男上司同样离开了平时生活和工作的上海,来到杭州郊外的景区……总之,暂时放下工作,从都市丛林中逃逸,在一个日常生活秩序的“脱序”时刻,终于迎来了“诗意”。

“生活在别处”,真的么?至少国生并不相信,甚至时不时给予反讽。《天空晴朗》中的“我”,曾和妻子为了抵御长时间的冷战而一起去了西藏,这个地域符号在小资和青年人心目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但是小说告诉我们,那个“遥远的地方”非但不足以成为意义重建的家园,反倒变作创痛的根源。此外,国生这两篇小说都涉及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他似乎迷恋于这种关系的聚合、中断、紧缩与延长,但同时又对建立在上述关系之上的小共同体不抱希望。极有意味的是,国生在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中,都设定了一个“性”的中止时刻,他们逃离到“脱序”之地,心跳加速、拥抱、接吻,但突然中止,“什么也没发生”。“脱序”终结,日常秩序与理性重新回归。他们的欲望在原该爆发的瞬间被无一例外地梗塞住了。为什么诗意世界的沦陷伴随着欲望被阉割,为什么这一代人没有欲望?

问题不仅仅是意义重建的不可能,而是,在这一代(并不只是指“90后”,也包括《暂时》中的“他”,受困于相同的历史与现实的群体)看来,“意义”没有办法在日常生活、工作环境和社会现实中落实。与欲望一起消逝的,还有焦虑感。焦虑是通过与现实处境持续的紧张对峙来艰难摸索一种自我确立的主体力量,是“作家主体通过文字与世界发生关联时承受的障碍所致,是心灵的想象与现实境况相互磨蚀的结果,在有些情况下正是人不放弃追求主体力量的证明”(宋明炜:《终止焦虑与长大成人》)。而以国生笔下为代表的这些人,当个人—社会/历史之间的整体关联被击碎之后,与现实处境的紧张摩擦已然停歇。而创伤永远是“个体的”(《《天空晴朗》中的丧子之痛》,无法在社会结构及其背后的权力关系中辨析其根源。同样,幸福与“诗意世界”早被认作无法在“此岸”中被召唤出来,“诗意”只是绽放于偶然的“脱序”时刻,且摇摇欲坠。总之,个体根本提不起兴致——这就是《暂时》中那位女孩的生存状态:“太容易觉得别人愚蠢”,她的优越感来自于一种“早已看穿”的执念,又“时常觉得没有意义”——来与现实世界展开协调、对抗等诸种关系,更别提“欲望”了。这是生命力与主体力量衰颓的症候。

真的永远如此么?国生在创作谈中给这代人留了自画像——“我们理性、勤奋、没有历史,也导致我们死气沉沉,从不失控,却囿于一种无意义的‘持续的不快乐’之中”——如此沉痛的自剖其心之后,会不会是一个新的起点?

金理

复旦大学文学博士,历史学博士后,现任教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在《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等刊发表作品,出版有《一眼集》等学术专著四部,曾获《当代作家评论》《南方文坛》年度优秀论文奖。

吴天舟

复旦大学中文系研究生,主攻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作品链接】

《温室效应》原创首发

天空晴朗原刊于《芙蓉2016年第2期

暂时原刊于《芙蓉》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