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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始终独自行走在这个世界》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6年09月27日16:05

3350 当生活不允许矫情的时候

文 / 叨叨(资深媒体人,作品多见于杂志报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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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林安的时候,沈雨还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傻姑娘。来自青岛,159cm的身高,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花衬衫,永远半长马尾的土样子。

而林安在她当时的学校里,算是比较优秀的人,不仅深得宅男心,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英法文辩论赛从来没有输过,一毕业就被多家国企相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知道林安这个人,是她人生最低谷那年。

那年老家的天气仿佛从年头开始就一直不大好,起初是断断续续的阴天小雨,后来发生了中级地震,危害不大,家人平安无事房子却没有保住。

她妈妈在电话里哽咽着说:“家里没什么事,你不要瞎操心,跟学校老师说说,可不可以晚点再交你说的那费用,妈再想想办法,啊。”

作为子女,一想到父母即将无处可去还得操劳她的事,沈雨忍不住哭起来,她握着电话的手在发抖,扯谎说那费用取消了,暂时不用交。

那时候她的饭卡其实已经刷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没有半毛可用的金钱甚至已经饿了一天。

因一连几天的坏情绪作祟,还有对未来前所未有的迷茫,她觉得天塌了一半。

挂了电话蹲下去流泪,便是在那个瞬间,看见了学校公告栏上的优秀学生,其中就有已经去法国留学的林安。

个人资料里说了林安过去的种种经历。

她从小贫穷到过生日不敢奢望有蛋糕,别人家的孩子把KFC当饭吃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巧克力长什么样,但这样的人从小学到大学一路走来门门功课第一,还获得免费留学的机会。

被照片上笑得自信满满的林安感染,沈雨好像一下子看清了前面即将要走的路。

当时因林安而振作的她,其实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跟林安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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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林安随她的未婚夫回国发展顺便回学校看望导师,无意间在老师那里了解到沈雨的情况。

两个有相同过往的人,总会相互吸引。

她说想见见沈雨。

老师给她指了路,当她到自己当年作为第二个家来往的自习教室时,沈雨还在题海中奋发图强。后来我有幸与林安结交,她回忆起那一幕的时候告诉我她以为看见了二十三岁、那个为未来奋起直追的自己。

而那个时候沈雨正困惑于一道高难法语题,完全没有意识到谁进了这间教室。

林安悄悄站在一边看,看到忍不住出手指点:“我想这里应该是这样的……”

后来她跟沈雨讨论了很多英法语专业上的东西,临走时她跟沈雨说:“有毅力才有资格接近所想的梦。如果可以,以后有缘再见请告诉我你已经过上了以往要而不得的生活。”

自那之后林安去了哪里又过得如何,沈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她只是更加发狠地学习。

每天抱着一大本疯狂英语,一路走一路念,有时候努力到深夜也有时候努力到忘记吃午饭。

对她而言以往读书是为了住进大城市里或者吃上平凡的猪肉,带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爸妈去环游世界。

但那个时候读书,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属于自己的目的,她想去看林安看到的世界,也想去听林安听见的各座城市的声音。

我经常问沈雨:“如果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是林安和井柏然,你会愿意跟谁走?”

“如果一定要跟一个走,那就一定是林安。”

永远毫无疑问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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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系里的有钱人特别多,尤其是那种花着父母的钱还嘲笑得了奖学金的人,都是死皮赖脸的拜金女。

在她们眼里,吃不起高级饭店、穿不了名牌衣服的沈雨是最没有资格谈论梦想的女孩子。

沈雨想成为林安那样的人的梦想被传出去,顿时成了她们的笑料。

只要逮着机会,她们就会指桑骂槐地说:“看那穷酸的样子,就算处心积虑读书也不会有出息啦。”

“林安是什么人,她是什么货色啊,估计连给人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吧。”

每当听见那么刻薄的话语,沈雨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替她打抱不平差点跟全系的女生撕,然而她只说了一句:“都穷得叮当响了,谁有时间矫情?她们觉得我是不怎么样的货色,那我就用不怎么样的身份,过上令她们望尘莫及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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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雨的家境比谁都不好。

她们家是村子里最不起眼的地方,小时候的她不仅没有玩具,连猪肉都不怎么吃得上。

每天放学从学校回到家里,还要为去下地的父母做好饭,小小的个子,够不到灶台就搬张凳子垫上。

而每当洗碗扫地的时候,她总能从窗口看到外面和她不一样的孩子在玩捉迷藏,嬉笑玩耍吃零食。那时候她不觉得自卑,只是羡慕得直掉眼泪。

沈爸爸虽然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农民,却有着极其开明的思想。

他经常教育沈雨要把书念好,以后去城里生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闲暇的时候沈爸爸也会把她抱在膝盖上,指着一张老旧的报纸向往地告诉她“这里就是北京”。

那报纸上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让沈雨觉得自己瞬间又渺小了很多很多,渺小到仿佛一个偷懒的时间,就足以让她低到尘埃里。把书读好才有可能过上好生活这样的思想,在她身上也就更加根深蒂固起来。

十几年生活带来的磨难让沈雨变成一个特别独立拉风的人。

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是她自己一个人打理的。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是,大一新生报到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她一个人坐两天两夜的火车赶到学校,扛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走路在摇晃,没有雨伞。

那时候我们还不熟识,我问需不需要帮忙,她摇摇头说:“谢谢,但是我可以。”

明明累得脸色发白还咬牙笑得明媚又傻X。

我给她递了一把伞,见她的影子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后来我们成了室友。

还有一次烈日炎炎下军训,列队短跑的时候她不小心摔倒,白皙的膝盖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老师慌忙让男同学背她去医务室,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拒绝:“没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然后一瘸一拐淡出我们的视线。

关于要强,几乎没人比得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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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学校举行周年庆,老师安排她用英语演讲几个励志故事。

上台之前她包揽了别人不愿意做的大大小小的杂活,大赚了一笔。累得虚脱倒在床上,以她的能力我想即便不用再练习也可以完成任务。但是她不听,夜里躲在被窝中拿着手电筒苦读演讲稿。

当下站在观众席的人们只知道她如何在演讲台上运筹帷幄,却从来不曾了解在该是恋爱“装×”的年华里,她去过最多的地方除了兼职的餐厅就是学校里的图书馆。

大二下半年我见她搬着桌子上六楼,忍不住问起:“你还记得军训的时候吗?那会儿摔得那么狠,真的不疼?”

她看了我一眼,笑得眼睛一片晶莹。她说她小时候上山捡柴从山顶滚到山脚折了半支骨,烧饭的时候烫伤了手臂,那些伤远比我目睹的厉害得多。

大三开始,老师说像她那样的情况可以申请助学金。

在这个男男女女都把尊严当饭吃的社会,人们都觉得矫情是王道,一丁点的尖酸刻薄就说人格受到了屈辱。这种被施舍的行为大多不会被接受。但沈雨毫不犹豫就接受了老师的提议,用她自己的话说,生活从来就没给她矫情的机会,所以她需要粗俗地活着。

往后一年的学费有了着落,实习却总有不如人意的时候。

-6-

2007年她独自进入一家翻译机构实习。因是即将毕业的学生又没什么实际性的工作经验,空有一腔标准的英美音,人家也对她存有异议。她列出的工作计划总会被无情地驳回,甚至是像样的翻译活动都参与不了。

而每每面对难听的流言蜚语她不敢打电话回去跟爸妈说的时候,却总会想起林安,想起曾经她的期望,想着想着第二天就又可以充满活力地继续如此这般的生活。

好在所有的忍耐都有了存在的价值。

顺当毕业之后,她凭借一次惊人的翻译成绩让全公司的人刮目相看,顺便以跳级的方式提前转正成为正式职员。

后来老总看中她的坚韧也相中她的才华,小半年的时间大大小小的翻译案都差不多扔到她那里。

从一开始的不被认可,到后来的受到深信,我想她终究等到繁花盛开的时候,很是替她开心。

前段日子我给她发了邮件唠叨生活上的琐事。她给我回电话说已经学会了开车,爸妈现在住在两居室的公寓里,每天都有新鲜的鸡汤喝,正准备下周选个好天气去旅游一番呢。

电话中的她偶尔爆一句粗口,等扯完她爸妈会说普通话后,才激动地告诉我:“上次我去美国出差的时候碰见林安了,那货如今不仅是有头有脸的学者,已经是一对龙凤胎的妈了。”

沈雨说林安还记得她,她们相遇在美国某街头。

那昔日曾是她引路明灯的女子抱着一双儿女依偎在一个高大男人身边,笑着跟她说:“恭喜你,现在的你已经过上梦想中的生活了吧?”

“是啊。”沈雨说,“我应该谢谢你,怎么样?有时间去‘嗨’一下吗?”

“为了缘分喝一杯?”

“啤酒炸鸡都敏俊?”

“哈哈……”

“看来得不醉不归一场了。”

如今的沈雨虽然没有成为林安那样的女子,但比起当年那个灰头土脸连话都不敢说的自己,她已经有了足够的骄傲和自己的偶像谈笑风生。

我不知道以前那些嘲笑她的同学看到她的现状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会惊愕?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在往后的日子里,沈雨终将越发耀眼起来。

因为上帝总会偏爱敢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