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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在历史的夹缝中闪现了一下。这个孩子没有留下他的真实姓名,今天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后来的一生是如何度过的(本书中他后来的故事便全部属于虚构,因此我可以套用一句“若有雷同,纯属巧合”),但是他成了我的这部小说的灵感来源。我狠狠地,带着我全部的创作激情注意到了这个曾给李勋军长陪斩的孩子。我真想把他抱在怀中,用我巨大的爱安慰他那颗受了惊吓的灵魂。我甚至荒唐地考虑过把这个孩子收养在我膝下。在小说中我给了他一个名字:田钟乐。田是清江流域土家族最大的姓氏(清江土家族有覃、田、向三个大姓),而“钟乐”这个名字是很有诗意的,来源于古老的《关睢》的最后一句:“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我为了给这孩子取名可真没少费脑筋。我甚至在专门给人起名的网站查过这个名字的一生运程,还被网站里的程序给打了98分。我还让他跟李勋(田世勋)成了叔侄关系,这主要是为了小说的情节发展方便。为了弘扬我所热爱的清江文化,我还让这孩子后来成为“土家歌王”。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即使他会经历九死一生的炼狱般的磨难,但他会一直活得好好的。而这些思路构成了一个人物的命运,并影响到一批人的命运。所以这时候我是偷着乐的,作家有时候跟上帝也没什么区别,实在是掌握着一些人群的生杀予夺大权。

  “红六军”没有活跃几天,就在资丘镇被国民党军队给镇压了,血流成河,惨哪。小说中的佷山镇,是我将自己对都镇湾镇和资丘镇这两个古镇的印象相加而杜撰出来的。当时有一个名叫李步云的师长(他和李勋军长都是都镇湾镇人,他是李勋的本家叔叔,但本书中我没提这层亲戚关系)幸存下来,重新扛起了“红六军”的旗号,但他坚持不当军长,而一直只肯担任第一师师长,可见这个人的品质是多么的难得。后来这个人的命运,构成了长阳历史上最大的一个冤案。在本书中,我用了谐音法,让这个人物名叫“黎步咏”。

  哇,长阳的精彩故事这才刚刚拉开了一个序幕,本书作者羊角岩先生且请隐到幕后,不要打断田钟乐的亡灵的深切回忆才好。

  第二章    改组派

  1

  我被人塞进麻袋里,被人抬着从悬崖上往清江里扔去。缓缓坠落的过程中,我想起那天的事。红军本姓天,住在清江边,哪个来捉我,除非是神仙。你看我红军,杀进敌人营,拿的刀和矛,走的革命程,流的革命血,做的革命魂,为的全世界,工农大翻身。我正在麻池师部那个大操场上教一个排的新兵蛋子们唱歌,这时有战士送来通知说,让我马上到喝风店肃反委员会去报到开紧急会议,自带被窝卷儿。

  那时长阳苏区的形势十分严峻。我们正面临着国民党对苏区的第四次“围剿”。川军一个团已进入长阳境内,与隔河岩镇邓甲山、佷山郑孝雄两股民团纠合在一起,共六千余人疯狂进攻苏区。三年来长阳苏区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可以说进入了一个全盛时期,苏维埃控制的地盘占了全县百分之八十以上,但红六军第一师目前也只有一千七八百兵力。敌强我弱,实力悬殊,这给苏区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但是我们不怕,因为我们有“常胜将军”黎步咏,他的存在就是我们胜利的信心。这一次,师长黎步咏和政委江河正带着部队在隔河岩镇摆开了杀敌战场。那里离县城不远,我们正贯彻湘鄂西特委提出的“不让敌人蹂躏一寸苏区土地”的方针,采取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攻打敌人的薄弱环节,努力把敌人消灭在根据地的外围地区。我作为宣传科长,此时留在根据地麻池乡,在师部参加训练新兵,未上前线。现在接到肃反委员会的通知,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喝风店是离麻池乡集镇二十多里路的一个小山村,那里是“肃反委员会”的驻地,有一个连的兵力,配备的火力很强。一师副师长田宜生现在兼任着肃反委员会主任职务。一个月以来,不断有一些团、营、连、排干部以及各级苏维埃的负责同志被叫到喝风店去开会,然后听说他们成了什么“改组派”,然后一批一批地被枪杀,好像已经枪杀了五六十人了,然后一些新的干部迅速得到提拔,补充那些空缺的干部岗位。我和战友们曾私下里探讨,改组派是个什么东西?他们也都说不太清楚,反正改组派肯定是坏人。只要是坏人,被杀了那是大家都高兴的事。但我还是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也听到一种说法,有人说改组派就是富农分子,有人说长阳的红军和共产党员中,富农分子混进了很多,所以长阳的党是“富农党”。这话说得我心里毛骨悚然,因为我家里的成分有点儿高呵,虽然我们家早将原来的一千多亩地配送出去了,但毕竟还有一百多亩地,还称得上一个货真价实的地主,比富农还高。我的个人档案应该说是清白的,但是毕竟肃反委员会不是一个能令人轻松的衙门,我此去将会如何?去,还是不去?这几乎是不用考虑的问题。如果跑掉,那我就成了自己宣布自己是坏人,自绝于人民了。所以当然得去了。我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还是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我回到师机关住房,这里原来是一位姓胡的大地主的四合院,后来我们把他镇压了,没收他的房产做了红六军第一师师部,我们师部近三十人就在这里住宿和办公了。现在师部多数人都出去打仗了,留守在机关的没什么人,而且都在各忙各的事情,连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我卷起了自己的被窝卷儿,打好背包,然后走到街头明媚的阳光里。我用留恋地目光看看街头,那些墙上、石头上刷写的“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共产主义必然胜利”、“坚决拥护国际路线”等标语,都是我的杰作,是我带领战士们用石灰水刷上去的。别了,麻池。别了,师部。

  2

  路边的野花一路朝我恣意地绽放着,而蜜蜂们照例轻狂地飞舞。

  清江,毕竟沐浴着春光了。

  两小时后我走到了喝风店。不时看到有几个红军战士押着犯人,犯人的头上都罩着黑色的布袋。我想他们肯定是去肃反委员会的,于是远远地跟着他们走,过不多久就看到一处挂着“肃反委员会”牌子的吊脚楼。在门口问了一下,让我上阁楼报到。到了那间办公室,里面一位干部看起来面熟,我一直在师部机关工作,认识不少人,只是叫不出他的名字,所以我亲热地要上去跟他握手,但我落空了,他不仅没跟我握手,反而侧身避开了。

  我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奇怪:不是通知我来开紧急会议吗?

  他脸上仍然没有笑容:当然紧急了。湘鄂西特委书记胡天康同志要亲自找你谈话。你要对组织负责,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妄图隐瞒情况。

  天哪,这是哪里话?我妄图隐瞒情况?再说他这是什么口气对我说话?我是敌人?

  他没再给我解释什么,而是叫了两名战士进来,又对我严肃地说:把枪交出来。我更觉得奇怪,心里也不免有些害怕,但还是顺从地把手枪解下来交给了他们。我是被两名战士在背后推搡着进胡天康书记屋子里的,他们指定我站在屋子中央,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我感到自己享受着非红军战士的待遇,心里很恼火,但是我想还是忍一忍,且看下面是什么情况吧。

  胡天康宽额阔脸,果然生得一副达官贵人的模样。他和蔼地对我说:你是田钟乐?

  是的。

  你先放松情绪,别担心什么,我们请你来,只是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您需要了解什么情况?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你的态度很好。听说你的家庭是很富裕的地主家庭,那么你为什么要投奔红六军第一师?是怎么进来的?

  我个人的经历不该有什么疑问呀?我投奔红六军第一师,是因为我本来就是光荣的红六军战士,而且,我还有一个重大的目的是要杀郑孝雄。郑孝雄杀了我世勋叔叔,我跟他不共戴天。“红六军”军长田世勋叔叔被郑孝雄杀害,我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我主要是有两个错误,第一是我丢硬币后作弊了,丢的正面假称是反面,导致了世勋叔叔作出了回田家坪的错误决定;第二是我早就发现郑孝雄看金凤婶婶的眼神不对,但是我没有及时提醒给世勋叔叔……我悔之晚矣。总之我跟郑孝雄誓不两立,我要杀了他,而我要杀他非加入红六军第一师不可,光靠我个人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

  后来郑孝雄对我们家进一步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带人杀了我爷爷和我爹。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我娶婆娘冲喜后不到一周,一天深夜,突然有人敲门,我爹起来开了门,我听出是覃国华的声音。他进了屋子便连忙返身闩上了大门,气喘吁吁地对我爹说:快,后面有人追我,要捉拿我,有没有地方我躲一躲的?我想,坏了,覃国华老师身份暴露了,不,他的身份郑孝雄是清楚的,那么肯定是叛徒郑孝雄带着人在捉拿他了。我在想,覃老师怎么搞的,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往我们家跑?这可不是把灾祸给我们家引来?来不及多想,这时金凤婶婶也很快起床了,她衣服都没有穿得周正,边走边扣扣子,脸上早急得没了颜色。我爹连忙说:我床下有个地窖,你快进里面躲一躲吧。覃老师立即进了我爹妈的卧室,躲进了地窖。我爹嘱咐说:你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好歹不要出来。外面的事我来应付就是了。

  一会儿,外面火把通明,我们家的大门被擂得轰轰响,郑孝雄在喊开门,开门。我一听这家伙的声音,虽然明知他这次抓捕的对象应该是覃国华,但我还是像看到恶魔,腿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我爹让我们大家沉住气,不要惊慌,他来应付,应该不会有事的。他开了门,郑孝雄和大队神兵站在外面,他身后的那些人举着火把,还有一些穿着保安团服装的人。郑孝雄,这个过去我们家的长工,现在大声武气地说:覃国华进你们家了吧?快把他交出来。我爹说:我们早都睡下了,哪里见到覃国华?少罗嗦,难道我们诬你不成?让你们家里人都起床,都起床,我们要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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