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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两位神兵师傅在锣鼓声中开始煞有介事地念动咒语: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咒语念完,便开始表演功夫了。一位师傅抡起大刀,照着另一位师傅的肚子猛砍,砍的人累了,但另一位的肚子倒还没事,让人不由得惊奇不已;接下来两人互换了个位置,先前挨砍的那个拿着一柄明晃晃的梭标,朝另一位师傅的颈项里猛扎,枪都扎弯了,但也是没事儿。

  然后神兵们的训练就正式开始,“刀枪不入、刀枪不入”的口号声排山倒海、响遏行云。

  我爷爷请亲家公覃国华来家里吃午饭,也请了郑孝雄来作陪。这让我觉得别扭。过去郑孝雄是没这个资格的,他只能跟长工们一起吃饭,但现在他突然成了一个人物头儿,当然也就请他来吃饭了。我妈提醒说,是不是也该请郑驼子一起来吃饭?我爷爷犹豫了一下,便也去叫郑驼子来。郑驼子却说,我话都说不好,哪能陪那么高身份的人吃饭。我爷爷说,孝雄是你儿子,他也在的。郑驼子说,他再怎么蹦哒,也是田家的伙计。郑驼子真就没来。

  我爷爷给覃国华和郑孝雄敬酒,与原来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不同。说起当今乱世,保卫家园,我爷爷不免叹息说,看来田家坪失去了自古以来的安静哩,真不知世界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我看到郑孝雄的眼睛不时地朝金凤婶婶脸上瞄着。当金凤婶婶碰到郑孝雄的眼神的时候,她便像被烫伤了似的别转了头。我心里不爽。这时我家的小母猫花花在桌子底下捡东西吃,正好在我脚边,我使劲地踢了它一脚以表示我的愤慨。它是代人受罚,自然感到很受委屈,惨叫几声,自己到一边去疗伤了。

  5

  郑孝雄的神兵刚刚训练了一个多月,恰好有四川军阀杨森的残部王缺耙齿率八十多号残兵败将从巴东县顺清江而下,进入了长阳境内,在离佷山镇西南三十多里的一个叫付家垭子的地方占山为王。付家垭子那里自古就是一道关隘,易守难攻,是个强盗土匪盘据的地方。王缺耙齿在当地捉了两个地主当“肥羊”,又抢了一个地主家的漂亮小老婆做压寨夫人。佷山镇上的商户们都非常害怕,区长兼团董的覃国华和佷山商会会长、佷山饭店老板沈成东一起出面,请郑孝雄的神兵去攻打王缺耙齿。沈成东的儿子沈大熙跟世勋叔叔在宜昌读中学时同学,那时两人睡一张床铺,关系很要好。沈大熙毕业于黄埔三期,现在在广州北伐军某部当副团长。覃国华和沈成东两人出面请求,郑孝雄果然就带领三百神兵一起出动,夜间发动了一个突袭,打死十几名匪兵,缴获长短枪支四十多支,把王缺耙齿赶跑了。世勋叔叔接到报告非常欣慰,亲自快马回佷山镇来调查此事,在佷山饭店与覃国华、沈成东一起,宴请了郑孝雄,并代表县政府奖给郑孝雄五十块大洋。此役使郑孝雄在全县名声大振。

  又过了一个多月,是星期六,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夜间有人很急促地敲门,听声音正是覃国华。我爷爷披衣起床,掌着油灯,开了门。金凤婶婶也连忙起来了。他们三人在堂屋里说话,我不想起床,但隔着门缝还是注意地听他们说什么。

  县城已开始清党。约两百名暴徒昨天夜间在县城抓捕了四十多名被指为共党分子和与共党分子联系密切的人士,枪杀了五名身份公开的中共党员,暴尸街头,惨不忍睹。情况很紧急,爹,请您把这封信带给我爹和金凤,拜托。世勋叔叔对覃国华说。

  覃国华轻声地念道:父亲,本该常回家看望和陪伴您和我妈,但不意近期形势有变化,蒋介石叛变革命,屠杀中共,国内到处血雨腥风。我们最近正在着手一件大事,不便在信中多说,岳父从我这里回乡,我有话请他代转,亦请您们大家多多保重。并请代问金凤贤妻,我对她有愧得很。

  您可一定要注意保密,看后烧掉。世勋叔叔说。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覃国华划了根洋火,将信点着了。

  覃国华说:这里没外人,也就不必隐瞒,世勋是中共党员,但他的真实身份尚未暴露,现在控制着县保安团,而我和郑孝雄正是他秘密发展的中共党员。我当区长,是世勋推荐的,为的是加强共产党在基层的力量。郑孝雄的神兵,也是世勋根据县委安排而准备的后备武装。世勋已接到上级命令,两日内,将把县保安团拉到西湾,在敌人力量薄弱的地方举行武装起义。我这次从县里回来,除了要向您们通报这些情况,以便在思想上有所准备外,还要通知郑孝雄这支神兵队伍到西湾参加起义。

  金凤婶婶神情紧张,浑身颤抖,她抓着她父亲的手:世勋他没有危险吧?覃国华安慰女儿说:不要紧,这不正准备起义吗?

  世勋叔叔说:只要我们起义成功,有了自己的武装,就不怕敌人。

  我偷听到这些消息,既惊怕又激动。虽然我并不十分明白什么叫革命,革命的意义在哪里,但是我崇拜世勋叔叔,他一直是我的榜样,他的聪明,他的气质,都是我喜欢的,我从小想的就是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他参加的党,一定是值得我参加的,而我一定要参加他领导的起义。我想,世勋叔在他的革命最艰难、最关键的时期,一定是需要我的参与的。我还小,还在读小学,我爹我妈一定不会同意我去参加起义的。这事儿我得藏在心里,我悄悄地跑出去,突然出现在世勋叔叔面前,他一定会收留我的。幸好西湾并不远,就在镇东三十里。就是在这个夜晚,我打定了这个主意。本来我可以就近参加郑孝雄的神兵,虽然我小,但只要我软泡硬磨,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我有些看他不顺眼。尽管世勋叔叔很信任他,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这真是奇怪的感觉。所以我是不会参加他的神兵的,我顶多是看看热闹而已。要革命,我就直接去找世勋叔叔。

  覃国华从我们家告辞,又连夜去田氏祠堂给郑孝雄送通知去了。他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刚才说的这些内容,不可以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否则如果泄密,就会出现大灾难。我爷爷和金凤婶婶当然晓得事情的严重性,都郑重地点点头。

  我沉住气,第二天仍然跟平常一样,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平静。第三天鸡才叫头遍,我就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写了一张纸条留下:爷爷、爹、妈妈,我出门几天再回,不要找我,我会很好的。

  快到白露,地上有了一层薄霜,裤管很快被路边杂草尖上的露珠打湿,有些凉意,但我心里还是热热的。我顺着清江往下游方向一口气走出三十多里,来到了西湾时,太阳才偏西。坐船渡江的时候,感觉到今天的江水好像有三尺高的浪,它们汹涌着,像是唱着歌跳着舞,也像是无数的花朵在不断地绽放。到了南岸后,我看到从县城里开拔过来的县保安团几百人也都已到达了,他们穿着整齐的制服,戴着红袖章,再加上其他各区民团和神兵,这里云集了一千多人的起义队伍,到处红旗招展,歌声嘹亮。

  西湾这地方严格地说还算不上集镇,只有几十户人家,算是比较有名的一个居民区吧。我还是一个孩子,并不引人注意,所以走在西湾的小街上也没有人盘问我,我很容易地找到了设在一家祠堂里的起义指挥部,那门上临时挂了一个牌子。我要进去,但是门口有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战士看到我,过来拦住我不让进去。我不怕他,我就站在大门口高声地喊“世勋叔叔”。那小战士不准我喊,威胁说:长官要办公,再捣蛋把你抓起来。幸好世勋叔叔正在里面,听到外面有人喊他,出来一看,便很惊讶:你怎么来了?世勋叔叔现在穿着崭新的灰色军装,头戴大盖帽,好不神气。我骄傲地说:我来参加起义。世勋叔叔脸色变了,骂我:瞎胡闹,你以为这是儿戏?你快回去,别让你爹你妈着急。我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回去,你还是让我加入你们的起义吧。世勋叔叔看我意志很坚定,无可奈何地说:算了,那你当我的勤务兵吧。在我身边,我到底放心些。我学着那些士兵的样子敬了个歪扭斜胯的军礼:是。这下世勋叔叔笑了,他接着问:你孝雄哥的队伍怎么还没来?我愣了一下:这个我哪里清楚。世勋叔叔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很快便有人来找他这事那事的了。世勋叔叔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安排刚才那个战士:柚子头,你帮着把田钟乐安排一下,带他登个记。原来,这个小战士本名叫吴华达,但也许是因为他的头部有点儿上尖下圆的原因吧,人们都叫他“柚子头”。他是跟着一位名叫田宜生的长官从县政府军事委员会来的,是田宜生的勤务兵。他热情地把我带到招兵处写了名字,领了军服。军服穿在我身上,太大了,完全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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