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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7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恕儿基本上保持了每个星期跟我通电话一到两次,我由此得知他的一切情况,包括节目又得到哪个领导的好评了,包括金梅怀着的孩子在踢她的肚子,包括金梅又买了一件什么衣服,包括为了减轻金梅的劳动又买了一个单缸的洗衣机,等等。恕儿讲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我从他讲的日常生活细节中感受到他的快乐和满足,这就足够了,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我快乐着恕儿的快乐。

  暑期里,崔小莉又陪着鸿鸿来看我了,拿着宜昌市艺术高中的入学通知书。这丫头要到宜昌城里去读书了。我真为这孩子感到自豪,有梦想的孩子一定会获得进步和成功的。这也都是皮宏程教育得好呵,如果皮宏程不是一个受到过文化部长接见的全国“先进文化站长”,如果皮宏程对她没有适当的早期教育,再如果鸿鸿不是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再如果不是现在的时代是一个好时代,一切都会是另外一种样子。鸿鸿自然也问到恕儿和陈金梅的情况,当我讲了一些情况后,鸿鸿略带沉思地问:恕儿哥哥真的会这么幸福?崔小莉笑道:你这孩子,晓得个什么呀?好像你是想要看到恕儿哥哥不幸福似的。鸿鸿不好意思地笑了。

  天气变凉了的时候,我因为胃病而被皮宏程夫妇接到镇上,住进了医院。疼痛,畏寒,让我感觉到生命的冬天似乎临近了。不知此次入院后我还能不能再出院。也许我很快就能跟我那些九泉之下的亲人们团聚了,他们不过是比我早走了些日子而已。恕儿也请假回来看望了我,并说金梅因为月份重了来不了,让他代问爷爷好,祝早日康复。我批评恕儿不该回来,明知金梅身边要人照顾,团里的事情也多,而我这说起来倒也是小病,在医院住几天就会没事了。恕儿则说那是一定要来看望爷爷的病情的。然后他下午便赶回县城里去了。

  后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接到恕儿的电话。皮宏程夫妇倒是时常来陪伴我,但是我问起恕儿的情况,他们也是不清楚,说是双方没有联系过,并且安慰我说,恕儿肯定是忙,再者往医院给您打电话需要医生传呼,也很不方便的,您就安心养病,多住一段时间没关系,反正您的医药费合作医疗是百分之八十报销的。有一次我忍不住主动地往恕儿的301打了电话,是在晚上,恕儿接了电话,简单地讲了几句,恕儿说情况还好,金梅也好,您不要挂念,安心养病吧。然后恕儿说他正在赶一个小品剧本,这两天就要排练,团里催得急,不聊了,我们就挂了电话。能听到恕儿说话,而且是忙,总归是好事,所以我也就安心了。不过到了金梅的预产期过了十天左右,恕儿还是没有电话来,我心里就有些责备了,难道你不晓得爷爷天天牵挂你吗?电话也不打,什么信息也不传递,让我怎么能安心养病。那天我也是在夜晚给恕儿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我心里更是不踏实了。

  第二天皮宏程夫妇来看我的时候,我就跟他们急了。恕儿那里到底有什么情况?为什么这长时间没有来电话不说,预产期过了这些天了还没有喜报?不行,今天我要出院,要到县里去看他们。

  皮宏程这才说:乐伯伯,我们今天来,正是有话要告诉您。不过,我先要请求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要沉住气,不要焦急,不要因此而伤了身体。您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预感到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了,心里顿时高度紧张。

  宏程,你说,我什么事情都经历过,没什么可害怕的。

  好,那我说了。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恕儿来佷山镇医院看您的当晚,金梅肚子就开始疼起来,一阵比一阵疼得厉害。她是发作了,比预产期提前了一个多月。恕儿连忙把金梅送进了县医院妇产科。令人痛心的是,胎儿因为脐带绕颈,生下来时就奄奄一息,医生紧急抢救却没有效果,这天天刚亮时,孩子就没了。

  好像有人给了我当头一棒。

  金梅当时就晕了过去,幸好医生们及时进行了抢救。此后,陈金梅无法从这种丧子之痛中解脱出来,说是只要还在这个县城生活,她就无法不时刻想起这刚刚来到人世就没了的孩子。

  就算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但是今天听到的这种痛,也是我难以忍受的。一口痰,突然堵在我喉咙里了,我顿时呼吸不畅,眼睛往外鼓突,双手朝天上乱抓,说不出话来。宏程问:乐伯伯,您怎么啦?

  崔小莉斥道:还怎么啦?人不行了,快叫医生。

  医生抢救得很及时,我没死成。

  我是在医院里,想死都困难。

  让我死了算了吧。老天哪,你像收割稻谷一样地把我收走吧!都死了,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7

  我在医院里又住了两个月,身体略有好转,便办理了出院手续。我实在不愿意住在医院里,成天闻那种医院特有的药味儿。我的身体还很虚弱,自己动手做饭洗衣觉得吃力,这回我不得不考虑接受皮宏程让我安置到镇福利院的建议。他好几年前就说了这个建议,但我没同意,现在才觉得自己真老了。人,是不能不服老的哟。出院后,我回田家坪家里玩了几天,跟邻居们告了别,就正式地进福利院了。家里什么猪呀鸡呀的全送给邻居了,只有老母猫花花我是舍不得送人的,带到福利院来了。花花很老很老了,她每天除了昏睡就是昏睡,若是有太阳,她就懒洋洋地走到太阳底下晒会子太阳。

  崔小莉现在当了镇福利院副院长,负点儿小责。我到了福利院之后,院里给我特殊照顾,安排了一室一厅带小厨房和卫生间的房间,而且由崔小莉亲自照料我。一般一个服务员要照顾十位老人,但她有行政工作,所以她只照顾我一个。我跟小崔,这也是一种缘分,从在南门巷旅社登记住宿开始,就是由她照顾我,所以我觉得好像是老天专门安排给我的一个女儿,给我的老年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安慰。的确,在福利院,她对我问寒问暖,无微不至,让我享受到了比其他男女老人更多的亲情关怀。我也陆续收到了几封田明发寄来的信件,大致是说他劳动改造的情况,以及受到的表扬,看信中的文字,他似乎还不晓得恕儿和金梅的现状,我则懒得给他回信。

  鸿鸿这孩子是越长越水灵了,才十六七岁,便显出一种成熟来,但是这孩子有一种忧郁气质,让我担忧。她只要回家来,她必来陪我。她跟我似乎有很多话可说,有一些默契,但是我现在觉得说话越来越吃力了,话渐渐少了。有时候鸿鸿就拿一只MP3来,放到我的耳边让我听歌。其中有她收集的不少民歌,她爱唱民歌。鸿鸿也唱给我听。鸿鸿还给我讲一些她们学校的情况。好多男生女生早恋了。也有男生死皮赖脸地追求她,但是她似乎还没有特别动心的。她对我说,还早哩,那么急干什么,像害怕自己嫁不出去似的。

  过了一段时间,恕儿和陈金梅双双离开长阳到广州打工去了。恕儿说,他向剧团提交辞职报告后,金铃子不敢做主,是涂永嘉亲自批准的。涂永嘉登门看望了他和金梅,对恕儿夫妇遇到的灾难给予了安慰,并说:301这套房子,是剧团专门给你爷爷安排的。你爷爷在世一日,便不用上交。再就是,眼下你们需要外出打工,暂时离开这个环境,我表示深切的同情,表示理解,但是我要说一句,等过了这一段时间,你们的心情得到平复以后,还是希望你们能回来上班。你们在外面,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希望跟我们保持联系,有困难我们共同克服,剧团永远都是你的娘家。同时,我还要说,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遇到一点小挫折算不了什么。你爷爷就是一个榜样,他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但是从来都不会被苦难击倒,他的生命力最为旺盛。你们还年轻,还有生育机会,等你们稍微安定以后,可再怀一个孩子,你们的生活,还是会充满阳光的。

  他们到广州后,在城乡结合部租了一间房子安顿下来,恕儿在红树林演艺吧里唱歌,陈金梅在一家四星级宾馆当服务员。恕儿在电话中说,在那边情况还好,只要过些日子,金梅心情好些以后,就没事了。他说话的语气里透着一份平静和踏实,这到底能够给我一些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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