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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体悬浮》(1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3:1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田耳

  我们哗啦一声全分散开了,四下去追。我们体力远没有这些半大小孩好,他们细腿长身,跑起来像蚂蚱,一弹一蹦就在几丈开外了。以往抓捕,我们总有精心准备,先把路堵死了再抓人,就像自闷罐里摸王八。好些兄弟肚腩都挺大了,一跑就上下晃,肚皮在前,脚板在后。我也追不上跑在我前头的小孩,追五六里路,感觉两腿已经不长在腰子下面了。正要感受一下腿的存在,人就瘫倒下去。真他妈热,我觉得我几乎被空气焐熟了。我追的那小孩也不想事,跑一阵发觉我跟不上,还自黑暗中朝我扔几枚石头。

  我没有枪,要是有枪,我好歹也要往天上放一响。妈妈的,所以我很想当警察呀。

  我灰溜溜地回去,发现好几个人追小孩都追丢了,心里这才稍微找着些平衡。符启明当然追到了,他追着两个,一副铐子铐住,把两个家伙背褡裢似地背回所里。见我两手空空,他靠近了低声说:“你看你……我分你一个!”

  “不要!”

  只要抓着几个,剩下的几个其实也跑不脱。刘所知道这事赶到所里,问我们怎么连吸了K粉的小孩都追不上。老彭解释说:“K粉相当于兴奋剂,可增强运动能力。”

  刘所脸就变青了,说:“你放屁,这些小孩在迪厅摇头晃脑几个钟头,腿骨都摇软了,你们竟然没追上。”

  本来“放狗”是想让我们搞点钱用,没想惹出这么个事。七月底缉毒专项治理一结束,刘所立即想到专项治理我们的办法——让我们去武装部,跟一伙预备役一起军训两周。符启明虽然捉到了两个小孩,照样躲不脱军训。据说今夏气温将勇攀新高。我们在这样的天气里搞军训,每天正步走,负重越野,休息时还要在焦毒的日光下盘腿而坐,声情并茂地拉歌。那边拉一个歌,我们回拉一个。那天,我们正齐声唱着“妹妹她不说话只看着我来笑,我知道她是等我来抱一抱……”,宽哥两手一挥,我们还以为他要应景做抱一抱的动作,人却两眼一抹黑翻倒在地。预备役的小屁股一开始还敬我们几分,慢慢发现我们这伙还不如他们。见宽哥翻倒,又被急急抬走,对面那帮小屁股便齐声唱道:“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过不多久宽哥自己走回来,扎进人堆,脸拉老长,还问:“刚才,我隐隐约约听见小鸡巴唱什么,是不是骂我哩?”我们都劝他别多想,但他还喋喋不休,摆出想找碴的模样。符启明便说:“就是骂你又怎么啦?你冲过去动手,敢吗?要是动手还打他们不赢,有什么鸟意思你说?”宽哥这才闭了嘴。

  整个过程中我很想打打靶,一枪一枪打向靶心,聊以消解暑气。但这次军训偏偏没有安排打靶。再回所里时我们都黑了一圈。

  光哥用不着军训,我们回所里,他新刮了个光头对我们表示欢迎。以前他是两片瓦的分头,闹离婚时一发狠剃成秃瓢的,以此明志,非离不可。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那以后我们把心思主要放在酒吧和迪厅,狠抓那帮吸食K粉摇头丸的家伙。但这么搞很快被刘所制止了。“……你们不能把所有进迪厅的人都抓到所里来,这么搞下去,人家生意不好做。”刘所循循善诱地说,“工作,不是赌气,抓来一堆一堆的学生,学校统一领回去,也搞不到罚款。”

  我们领会所长的意思,自后我们把目标定在包房里。包房的情况和大厅不同,包房往往是有单位有工作的人的据点。他们闩了门吃药片跳摇头舞,生怕被熟人撞见。这种人和社会闲杂不同,捉住后老实认罚。

  那一晚还是在金枪鱼。这是我的点,我和老板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彼此肝胆相照。十点钟,一个侍应生说十一号大包里面有六七个女人,衣服都穿得体面,聚在一起吃药,正摇得起劲。十一点,侍应生反映说那个包挂出了免扰牌,看样子这帮女人吃的量不少,摇猛了,一身臭汗,免不了会脱衣服。我预感到今晚会有很好的收成。十二点多钟,十一号包的女人一窝蜂全出来了,个个像喝醉了酒,酲酲地,而且衣衫不整。符启明跟我使个眼神,他尾随其后,我就跟呆在所里的兄弟拨电话。

  这伙女人当然一个都没逃脱。她们走到相对僻静的地方,我一声暴喝,吓得她们猛跑,然后我们追,以检验前一段时间军训的效果如何。我追的那个女人穿高跟鞋,鞋尖像枚钉子,一路橐橐橐。我欲擒故纵,放慢速度在后她面大呼小叫,撵着她跑了两里地。她两只脚都崴肿了,一滩泥一样垮在地上,虚弱地冲我说:“哥哥,哥哥哎,搭把手拖我起来咯。”

  符启明不知哪里冒出来,抢上前去,很温柔地将其扶起来,还给她拍拍身上的灰。

  等我走进值班室,一个女人的气焰忽然变得极嚣张,口口声声说搞什么飞机呀,把刘哥叫来,快点。问她是哪个刘哥,她就说出所长的名字。我一看,就是刚才我捉到的那女人。她是个漂亮女人,眉眼里还隐藏了一段只有男人能领会的骚情。提到刘所,我可以踢她,但我没这样干。符启明听女人的吩咐,给刘所打了电话过去。

  长得漂亮,是可以当钱花的。电话一通,女人一把夺过来:“刘哥,你在搞么子咯?你手底下几个马仔把我请来,我还以为哥哥急着见我。”

  刘所来不了,童副所很快从桥上赶来,冲女人说:“春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女人瞟了童副所一眼,直呼其名:“童二荣啊,你是怎么搞的,请我吃饭打个电话呀。”我心想,这女人什么来头?要知道童副所并不是一个脾气好有耐性的人。

  童副所冲我说:“苕货,这你都不认识?她就是许春嫣,春姐。”我就明白了。我有幸欣赏她的美貌。她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女人。金枪鱼不在洛井的范围内,刚才她不明白是哪拨警察抓她,从而慌乱。现在,到了洛井派出所,她一颗悬心放下来了。符启明这个聪明人这时更懵了,他问我这女人是谁。我告她是光哥的老婆,还没有结婚的老婆。

  符启明更是不明白:“光哥都要夹起尾巴做人,这女人何事这样神通?”我示意他别问下去。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在这个所,光哥当然没有许春嫣神通。光哥能够一路混下去,说不定是搭帮许春嫣面子硬。春姐不但有模有样,而且落落大方善于交际。所里有招待席,所长和副所总是叫光哥把春姐叫来。春姐一来,这顿酒就能吃得活色生香,有趣无比。春姐喝了酒会闹会发泼,怎么泼都讨男人们喜欢,一板一眼都闹在他们心坎上,泼在他们骨头里。喝到兴头,她会骂几个所领导:“你们还他妈当自己是领导呀,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几根嫩黄瓜,哪天我渴了,就随便扯一个解渴。“领导们被她嗲嗓子叫成嫩黄瓜,仿佛吃了春药回了春。童副所经常说:“要是喝酒少了春姐,茅台都像苞谷烧;春姐一来,苞谷烧喝得出五粮液的味道。”此外,这个女人还像户籍警,洛井地带五花八门的女人都像在她那里做了登记。有时几个所领导外面来了朋友,时兴的招待法是找几个女人做陪,这样似乎才有脸面。于是一个电话就拨给许春嫣了,她立马能找来洛井的四大美女或是五朵金花,而且不会在一般店子里露脸。还有就是所里离了婚的那几个老枪老棍,都会涎着脸去找许春嫣帮忙介绍对象。她介绍的对象都是当天就可以上床的。

  我一直没能见到春姐,是因为所里那些招待餐,我没资格上桌。她像一阵风,像一个传说,在我耳畔萦绕许久。没想这次大意外逮了个正着。

  光哥后脚就到了。光哥看见她,只是叹口气,哪像上次冲到留置室又叫又嚷。许春嫣被带到楼上所长室问话。别的那些女人可能都是头回被抓,坚持说她们根本没有服用药品,什么K粉什么摇头丸她们根本就没见过。她们以为这样一来我们就没办法了。我们只好把几个女警叫来,用验尿器验。我们拽着验尿器一个一个地进行讯问,她们这才晓得这小派出所也有一套现代化技术手段。

  第二天才知道,许春嫣自信过头了。童副所拿出的处理意见,每个女人罚三千,许春嫣可以免除,但跟别的女人不能说。春姐讲义气得很,母鸡护雏地跟童副所摊牌,说当晚的聚会是她邀的,要罚必须先罚她,要免的话所有的人一概免除。刘所听到春姐讲起价,就不乐意了,只好把春姐也一并罚了,三千块,一分不能少。

  3、金风玉露

  去给春姐赔礼道歉,是符启明的主意。“……毕竟,光哥和我俩都在一起办事,再说春姐和几个领导都熟,大水冲了龙王庙嘛。请一顿饭,道个歉,以后也好继续有往来。”他说钱由他出,面由我出,我去跟光哥摆明这个意思。我去请光哥两口子吃饭,光哥赶紧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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