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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体悬浮》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3:1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田耳

  第一章  派出所来了个年轻人

  1、左道封闭

  那天外面下雨,别的人都挤进备勤室架子床上睡觉,只有我在值班室守着电视。当天电视里是NBA的现场。一个黑家伙忽然一蹦老高,身体先拉成反弓型,接着又向前拉成正弓型,球眼看要扣进筐里。NBA,果然牛逼啊……我等着啪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光哥突然摁了另一个台。

  这龟儿子哪时拱进来的?我只有在心里嘀咕一句。

  光哥是所里专聘司机,敢跟我抢台。干警手里有枪,他手里有一辆车,我们手里只有警棍和手铐。这么一比,他自我感觉更NBA。他喜欢看《春光灿烂猪八戒》。外面在下雨,我只有呆在房间看那头史上最恶心的猪八戒。如果我是孙悟空,会把这二呆子当妖孽一棒子敲死,免得他到处搞女人,生下一大群不人不猪的东西祸害人间。

  电视里,猪八戒又在泡妞,光哥吃吃地笑,我脑袋倏忽肿大。桌上电话铃响了。电话在光哥那边,他只消抬抬手就能拿起话筒,但他装作没听见。我绕到他身后去接电话。“你好,这是洛井派出所,请问有什么需要?”

  “你们所在哪个地方?”打电话那个人说,“我是新来的,找不到地方。”

  “洛溪四桥后面,过了四桥,左边就是。”

  那个人又问:“四桥是哪座桥?”

  “就是‘左道封闭’。”

  “呃,知道的。”那个人挂了电话。

  我踱到窗前看向外边,目光穿过雨雾,看见“左道封闭”那块牌子远远地立在桥头。洛溪江上大大小小的桥实在太多,若无标志性物件,四号桥没法和别的桥区分开。但要说“左道封闭”,佴城人都知道是这里。去年有个人寄个包裹给所里干警老彭,忘了洛井这地名,遂写“左道封闭派出所”,邮差准确地把包裹投递到值班室。洛溪四桥刚建好时,就说一侧的桥基有问题。如果要修理,必须把整桥拆除重建。所以公路局的人把桥的一半用障碍架封闭起来,桥基的问题留待条件成熟时处理。封桥那天公路局的人疏忽了,找来两块牌子写的都是“左道封闭”。从我们所这一侧看去,桥上被封的应该是右道。牌子一直没有被换,若干年下来,“左道封闭”成了更广为人知的地名。

  值班室的门被一个人推开。他冲我说:“刚才是你接的电话吧?”我嗯一声。来人个不高,身体相当板实。他问:“所长在吗?市局要我今天来报到。”

  光哥忽然搭话说:“所长不一定来。所长不是说来就来。”

  “所长这么牛啊?”

  “跟所长没关系,所长的车怕水淋。”我这么回答。

  来人笑了。我看见他暴露出一槽好牙。在派出所,我几乎没见过好牙,丑的倒是应有尽有,一个个还成天吧唧吧唧嚼槟榔,搞得牙医出身的刘队老想重操旧业,撑开一张张臭嘴然后用大钳在里面一通猛操。我问他:“以前也是干辅警的?”

  他答说是,原来在葫芦嘴镇派出所,打错了人,所以不能再在那边呆。又问他在那边干了几年,他举起一个巴掌,想想又把拇指屈起来。

  “四年?”我有些惋惜地说,“你建的那套人际网络算是浪费了。”

  “事在人为,什么时候也不为迟。”他还是蛮乐观,又说,“我叫符启明。你呢?”

  “丁一腾。”

  “呶,我俩个是蛮有缘分的。”

  我点点头,这缘分真是和尚头上爬狗虱,明摆着。

  他说话时脸上老是凝结着笑容,强调自己喜欢当辅警,但我估计他只是个巡逻员。辅警是派出所直接雇来的,巡逻员在居委会发工资。一旦惹出什么事情,能够拿巡逻员替罪,派出所就不会让辅警出面。在所里呆了两年,我才慢慢搞清这些规则。这个基层派出所,人不多,但地位分层十分明晰。四十多个人可以划分八九个层次,高低依次为所长、教导员、副所、几大家(队长)、干警、司机、辅警、炊事员,最后才是巡逻员。这个秩序千万不能乱搞,大家心里都有个准谱。譬如,我们所请来的那炊事员小马屁股很大,谁都忍不住拍那个年轻炊事员的屁股,你一拍他就掉头过来,巴眨着眼,受宠若惊的样子。惟独巡逻员不行。如果巡逻员拍小马的大屁股,他就敢开小灶给巡逻员专炒一盘,往菜里吐唾沫——啐一口痰也说不定。他善于翻炒得了无痕迹。

  刘所和童副所从楼上下来。刘所喷着哈欠抻了个懒腰,光哥赶紧将遥控器双手奉上。刘所喜欢听歌,那歌手长得不如实力派,唱功又不如偶像派,真不知是怎么混出来的,难得还有刘所这号老粉条。

  “刘所!”那歌手终于从荧光屏消失之后,符启明不失时机走过去递烟,并凑火上去,又说,“我就是从葫芦嘴过来投奔你的。贾所给你打过电话了吧?”

  “投奔?呵呵哈哈。水泊梁山看多了吧?我这个庙小哦,好汉收不起,好孩子我要。”

  “什么年代都一样,四海之内皆兄弟,五洲震荡风雷激。”

  “你还通个四言八句,看样子是读书不少。老贾电话里说了的,你是他手底下一个顶好用的角色,什么事情一说就能明白,举一反三。要不是出了事,他还舍不得放你走咧。”

  “那是贾所长抬爱。”

  “抬爱?嗯,有文化。我喜欢有文化的人。你好像不是警校出来的?”

  他点点头,说正在佴城电大司法分校里搞大专文凭,虽然没有刑侦科目,但他自己也在看这方面的书,每天晚上看得津津有味,兴奋不已,浑不知月上中天,更不觉东方既白。

  刘所说:“看什么看?用不着看。破案就像打牌和拔牙一样,都是无师自通,哪有几个是从学校里学来的?”这倒是刘所一惯的看法,我们每个人刚来时都被他灌输过。他提醒警校毕业生不要以专业人士自居,也提醒非专业过来的不要气馁。有一次,刘所在周一例会上无边瞎扯时,公然剽窃邓爷爷,放出一句“不管黑猫白猫,能破案就是福尔摩斯”。讲完觉得这句话有点像名人名言,于是大手一挥,对记录员说,“呶,都记下来!”

  符启明凑近了又说:“刘所也不是一毕业就搞警察吧的吧?”

  “又被你说对了。刑侦那一套,不要往我身上来哦?你猜猜我以前是搞什么的?”

  “我猜你是当医生的。”

  “哦,你这个家伙。”刘所忽然把脸转向光哥,跟他说,“你看,你要是有这人家这种眼力,就用不着一辈子当司机了。人呐,要有上进心。”

  符启明后来跟我说,哪有用拔牙打比方的?我不好意思猜刘所以前是拔牙的,就说他是医生。我告诉他,刘所也是半道出家当了警察。以前他干牙医我就认识他,他帮我拔过牙的,拔了一颗,旁边两颗马上迎风摆柳似地松动起来,不敢再拔,他拔牙像倒多米诺骨牌。

  此时,刘所吩咐:“你刚来,小丁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去厨房报个到,跟小马打个招呼。吃饭用不着买饭票,月底一起扣。还有,找地方住下没有?四楼有单间,你可以搬东西过来住,钥匙在杨会计那里。”

  “好的,我明天搬东西过来。”

  2、打野食

  雨转眼间收住,天光顿开。我带着他去看厨房。从值班室后门走出,有一块操坪,两个篮球场,一个篮球场用来停车。厨房在西北角,我俩往那边去,刚走到操坪中间,他鼻头就耸了几下,问我什么味。

  我指了指厨房一侧。

  “那是什么?”他还没闻出来。

  那是所里最古老的建筑,平楼砖房,瓦顶开着一溜气窗。那是老式蹲坑厕所,据说里面经年的陈粪,干结板滞,一层层淤积起来,枪都打不穿。我刚来时,是老彭带我熟悉环境,厕所也是环境的一部分,他跟我就这么介绍。我当时收不住嘴,问他:“哦,那一枪是谁打的?”老彭看着我呵呵地笑起来。那以后,所里的人再跟新人介绍起那个厕所,说到打枪,便会连带地说,小丁还问是谁打的枪哩!所里头的掌故可能正是这样,听着好笑,一不小心自己却成为掌故中新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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