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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梦华录》(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18日16:18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勤伯

  墨西哥电视台派出一个性感妖娆的女记者伊内斯,她抓住和意大利球员见面的机会逐个询问他们,“意大利歌手费罗(Tiziano Ferro)说,墨西哥女人都很丑,长小胡子,你同意吗?”

  费罗是同性恋,彼时还未出柜,这番言论伤了不少墨西哥女歌迷的心。在美女伊内斯的逼问下,意大利国家队多数球员回答,

  “不同意,每个国家都有美女丑女,意大利和墨西哥没有区别。”

  有一天伊内斯终于遇到托蒂,“托蒂,费罗说墨西哥女人都长小胡子,很丑,你的看法是?”

  “啊,这个……嗯……”

  托蒂说了句罗马方言,转身就走了。

  伊内斯显得很高兴,对着镜头向本国观众宣布,托蒂也不同意费罗的看法。

  她根本没听懂托蒂的话,“那就多涂点刮胡膏呗……”

  世界杯非常考验体力,无论对于球员还是记者。凌晨四五点还在机场或高速路上,上午11点又在新闻发布会重聚。一个闷热的中午,卡纳瓦罗出席发布会,有人问,“如何在密集的赛程中保持状态?”

  多么寻常的问题!

  卡纳瓦罗灿烂一笑。

  他笑起来,好像我们家Oliver在大街上见到慈祥老太太的表情,毕竟,卡纳瓦罗和Oliver都是从那不勒斯来意大利北方的男孩,不同的是,Oliver来北方不到3个月就被我们送去做了绝育手术[1]。

  而卡纳瓦罗,他和太太达妮埃拉生了3个小孩。

  卡纳瓦罗的微笑里翻涌出很多狡黠,“有三件事很重要……合理的饮食,充足的睡眠,然后,性事。”

  当他说到第三件事,新闻发布厅里一片哄笑。

  “性事不能过度,但对于比赛后的体力恢复,也很重要。”

  怎么搞才算不过度?和吃饭睡觉相比,性事到底有多重要?

  我们正等待着卡纳瓦罗说出更多有趣的话,一名意大利足协官员突然凑近卡纳瓦罗的耳朵说了几句。

  卡纳瓦罗的脸像灿烂的晴天转瞬间被乌云覆盖。他停顿了片刻,“很抱歉,我没有心情再和诸位说下去了,我听说了詹卢卡的事情,他是这世界上最诚善的人……”

  詹卢卡是卡纳瓦罗的尤文图斯队友佩索托的名字。卡纳瓦罗新闻发布会当天早上,佩索托承受不了职业世界和婚姻危机双重压力,纵身从尤文图斯总部的楼上跳了下去。

  佩索托没有摔死,我的足球记者生涯继续着。

  足球记者是不是足球这项运动最好的书写者?不是。他们只是简单的记录者。

  在球员们忙着包装自己的商业时代,媒体也每天在琢磨,到底什么样的内容最好卖?

  我为某杂志写一篇梅西赢得金球奖的稿件。

  杂志编辑回信说,“能否增加一些他如何勤奋打拼赢得今天的内容?”

  “他是天才,天才的故事围绕天才发生,勤奋打拼不是重点。”

  “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但从做杂志的角度来讲,我们还是需要这样的内容,读起来才像是一个人物稿。”

  实在找不到梅西“打拼”的故事,只能制造一点虚假的痛苦和挣扎——我增加了几段话,讲述梅西幼时因为缺少生长激素个子奇矮,成长过程中需要每天往双腿注射激素。每次去朋友家玩,他都得带一个小包,一进门就找冰箱存放,睡前自己给双腿打针。

  在我看来,一个梦想成为球星的足球少年,睡前给双腿打针,并不包含太多痛苦和挣扎。在梦的抚慰之下,药物和针管都像是游戏的一部分。但媒体需要对大众提供一个可消费的“打拼故事”,这些药物和针管,在我的文章里变成了梅西的刑具。

  在21世纪,活生生的球星已经不存在了,记者们描写的只是一个个被包裹起来的商业偶像,不仅球星的公关团队期待你这样写,媒体也希望你写成这样,这样写最保险。新闻发布厅里的球员和记者们,每个人脑袋上都套着一个保险套,像穆里尼奥一样坚持不戴套的人,越来越少。

  有一个性格鲜活的中国运动员我特别喜爱,她是一个真正有趣的人。但她是女性,不适合放进上文粗俗的比喻里,这里我选择把她的名字隐去。

  如果一个小男孩从来不踢球,或者只是偶尔踢场球,他也可能喜欢看足球,追随某个球星,甚至狂热地支持一支球队,然而,他很难完全明白,足球更衣室的气氛,和所有种类的广播体操严重对立,这是他坚持购买的体育刊物或每天固定浏览很多遍的体育网站不能告诉他的。

  足球更衣室就是一个个屁话王国,这是足球运动的特色。任何长期踢球的人都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球员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话越正经,越像头上戴着个保险套。

  荷兰球星古力特不爱把保险套戴在头顶,他的那堆小辫浓密厚实,任何套子都套不下。有次古力特烦了被意大利记者反复追问,“如果……如果……如果AC米兰这场输了……”

  “如果,如果,如果,那么多如果,如果我奶奶有那根活儿,她就是我爷爷。”

  在足球更衣室里,屁话不仅用来彼此逗乐,即使是最严肃的问题,也必须用屁话来交流和解决。那些平素看上去温文尔雅、德高望重的老球员,往往是真正的屁话王,最擅长在关键时刻一句屁话就摆平复杂尖锐的问题。

  博奇尼是这样一位老球员。他是马拉多纳儿时的偶像,上世纪70—80年代效力于阿根廷独立队。这位身高1.68米的球员,很像今天巴塞罗那的伊涅斯塔。一样瘦弱,一样前额没有头发,一样地带起球来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身材瘦弱,博奇尼一直不被阿根廷国家队看好,直到1986年世界杯,马拉多纳对比拉尔多施压,32岁的博奇尼才得到征召。博奇尼在整个赛事中鲜有出场机会,但在帮派林立、明争暗斗的更衣室里,他被马拉多纳称作“师傅”,被队友视作“德高望重者”。

  阿根廷队一路杀进决赛。长时间的封闭和激烈的赛事,让球员们面临着巨大身心压力。更衣室里发生激烈争论,论题是:要不要请求教练组许可,全队外出寻欢一次。

  赞成和反对的人都有,双方僵持不下。这时候,轮到博奇尼发言,赞成和反对的两派,都期待这个率独立队赢得两届洲际杯的“师傅”说句“公道话”。

  博奇尼只一句话,就让那些蠢蠢欲动的球员平静下来,安心呆在旅馆准备和联邦德国的决赛。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够因为想日个一两回就吵成这个样子。要是我们得了世界冠军,全国人民都让我们日翻。”

  从来不踢球的小男孩很难理解足球世界的屁话天性,不踢球甚至不喜欢足球的女孩,却有可能对此拥有轻易的感知。青春少年时,女孩对男孩的感知,远胜过男孩自己对自己的感知。

  我在女孩的感知中长大。

  12岁那年,我遇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我对她说任何一句话,她都会回答,“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和女孩说话感到心跳加速,也是第一次有女孩清晰地指出我爱说屁话的毛病,彼时我已有两年球龄——很快,我为足球和她病入膏肓,我反复阅读球星成长励志故事,球技仍长进不大,更糟糕的是,我给那个小女孩写了信,告诉她我有了两个生命之爱,一个是足球,另一个……她收到信以后,从此不再搭理我。

  上高中以后,我开始收到女生的信。有个没给我写信但送过我苹果的高年级女生在晚自习后对我说,“我们班的女生都觉得,当你认真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很有魅力。但是,当你不认真的时候,又让人感觉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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