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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7日14:32 来源:中国作家网 [日]紫式部 著 叶渭渠 唐月梅 译

  五月间梅雨连绵,天总不见放晴,宫中连续举行斋戒,闭居室内以避邪,源氏公子便长住宫中。左大臣家盼待日久,却不见源氏到来,不免有所埋怨,但还是备办了诸如服饰用品、珍稀物件送进宫中供源氏公子使用,真是照顾周到。左大臣家诸公子就专程到源氏公子的宫中住处淑景舍来陪同共事。诸公子中,左大臣的原配夫人所生的那位藏人少将,现在晋升为头中将,他与源氏公子格外亲近,游玩戏耍等,比其他人都更加不分彼此,举止非常亲密。这位头中将是右大臣的女婿,虽然受到右大臣的珍惜,周到地对待,可是他和源氏公子不太愿意回左大臣家一样,也一向不太愿意回右大臣的四女儿——妻子家。他到处拈花惹草,是个轻浮的好色者。他不把妻子的家当回事,却把本家的自己的房间,布置得富丽堂皇。源氏公子出入他家时,他总是陪同一起进进出出,昼夜如此,不论研习学问或抚弄管弦乐器,两人都在一起操作,形影不离,因此自然无所拘束,甚至心中所想之事,也不加隐瞒地坦白了出来,彼此相处得十分和睦。

  一天,阴雨绵绵,下个不停。雨夜愈发寂静,殿上几乎无人侍候,淑景舍比平时更加清静。头中将把灯台移近,浏览群书,顺手从身边的书橱里取出一束用各种纸张书写的文书,非常优雅地正想信手翻阅,看看上面都写些什么时,源氏公子不许他全看,说:“让我挑些无碍的给你看吧,因为里面有些是不堪入目的。”头中将听他这么一说,满心不高兴地说:“不,我就是想看坦率的、让人看了觉得不合适的东西,至于一般常见的情书,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人,也相应地授受了不少。我要看的是妇女们一封封怨恨男子薄情的艳文丽句,或者密约男子幽会黄昏之类的情书,这才有看头。”源氏公子无可奈何,只好让他看了。实际上,源氏公子觉得最重要的、必须秘藏起来的情书,怎么会随便放在这种随手可取的书橱里呢,早就深藏在秘密的地方了。放在这里的,大致上都是一些次要的,即使让人看了都无关紧要的轻松愉快的书信吧。头中将从一头依次翻阅,说:“真有不少各式各样的书信啊!”他边看边寻思,此文是某人写的,有的猜中了,有的却把全然不着边际的事,安在可能的某人身上加以猜测怀疑,源氏公子心中觉得挺可笑的,不过他没有作过多的应答,只是设法说东道西地搪塞一番,敷衍了事。并且说:“你那里才是藏着许多书信吧,能否也让我拜读?你如果让我看,我就乐意把这橱柜全打开。”头中将说:“我那里恐怕没有什么值得你一看的书信。”

  过后,他又断续发表感想说:“最近我才逐渐明白,世间的女子,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实在难得一见啊!从表面上看似乎聪明机敏,书信文字也写得十分流畅,还善于交际应答,这么能干的人,似乎很多,可是真到要从中挑选出文采出类拔萃者,符合条件者恐怕少之又少。还有为数不少的女子只顾沾沾自喜地炫耀自己之所长,而贬低他人,旁人看来实在很不体面。有的女子,受到父母的珍惜、宠爱,在深闺中长大。外边传闻说此女子颇有才能,有的男子为此而动心。有的女子容貌长得很可爱,性情文静,年轻水灵,无忧无虑,闲来无事,一半是为了求得自我愉悦,而去模仿人家热心学习操琴和习作和歌等游艺,自然也练就了一门技艺。这样一来,为媒妁者只顾吹嘘该女子之所长,而避谈她的不擅长。听者不免要怀疑‘不,恐怕不一定是这样吧’,可是没有什么证据。光凭推测,怎么能贬低人家呢,于是信以为真,待到相遇,在接触的过程中,大体上就会露出马脚,相形见绌了。”他说着叹了一口气,俨然一副精通此道的样子。

  源氏公子并不完全赞同头中将的话,但内中大概也有符合他自己的观点的地方吧,只见他微笑着说:“不过,真有一点才艺都没有的人吗?”头中将说:“不,毫无可取之处的女子,谁还会上当去靠近她呢,根本就不会去接近的。简直毫无可取之处的、不起眼的女子,同一眼就觉得她非常优秀的女子,这两者为数大致上都很少吧。出身高贵、有许多仆人侍候的女子,她本人的许多缺点都被巧妙地掩饰了起来,其模样看上去自然会觉得无比漂亮。中户人家的女子,因人而异,性格分别不同,各具特色,人人都能看得见,大都可以从各个角度评判其优劣。最下层人家的女子,也没有什么格外引人注目的地方。”他津津乐道,仿佛无所不知的样子,源氏公子也觉得蛮有意思,说:“你的所谓门第品位,上中下是拿什么尺度来衡量的呢?比如某女子本来出身于高贵人家,但是现在自己时运不济,地位低下,受人冷落。还有,本来出身于很一般的人家,后来其亲人暴发晋升为公卿,她就惟我独尊,得意忘形,大肆装饰室内,以求不亚于他人。对这两类女子又如何加以判定她们是属于上中下的哪个等级呢?”

  这时,左马头 [01] 和藤式部丞两人走了进来,他们也来参加斋戒值宿。左马头是个好色者,见多识广,巧言善辩。头中将觉得他们来得正好,于是让他们也来争论就形形色色的女子,如何品评、判定其上中下等级的问题,争论过程中许多言语不堪入耳。

  左马头高谈阔论说:“本人再怎么发迹,其家系血统本来就非高贵的人,不管怎么说,世人对他们的看法同对血统高贵者的看法还是不一样的。另外,即使昔日门第高贵者,但如今经济拮据,时势变了,世间的威望也衰颓了,即使本人气派、心气还很高,可是生活不充裕,不尽如人意的事,层出不穷。这两者由于各自分别有其长和短,因此只能列入中级品位吧。还有身居地方长官位置的国守,掌管并经营地方的行政事务,这种人的身份基本上业已确定,他们当中又多少分些等级,居于中层品位的条件不错的女子,似乎是可以挑选出来,这符合当今的风尚要求。此外还有一些候补参议四位官爵者,他们比那些不上不下又无实力的公卿情况要好些,他们在社会上的人缘不错,出身门第也不赖,这种人过着安乐舒适的生活,性格爽朗,心情舒畅。这种人家庭经济富裕,可以随心挥霍,无须精打细算,对女儿的衣装打扮,更是备加用心,无微不至,力求将她打造成无懈可击的美人。这样的女子很多,这种女子一旦进宫,侥幸获得恩宠,则可享受莫大的荣华富贵,这种例子也不少。”源氏公子笑道:“按你说,一切都以贫富为衡量标准了。”头中将也跟着非难说:“这话不像是你说的。”左马头接着又说:“有的人家,本来家境不错,名望也很好,两方面都无可挑剔,却不知怎的,在这样的环境中养育出来的女子,竟因父母对她日常举止言行的教养不佳,长相也丑陋,简直不足挂齿,人们肯定会遗憾地想:‘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中竟会培养出如此低下的女儿来呢!’还有,有的人家上述两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养育出来的千金也很优秀,人们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可稀奇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惊讶的。这些门第高贵的千金小姐,对于像我这样的一些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因此姑且搁置一边不去说她。且说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女子,却不为世人所知晓

  —— 在极其寂寞荒芜葎草丛生的家宅中,却出人意外地深藏着非常可爱的女子,这才令人感到无比珍奇呢,觉着如此亮丽的美人,怎么竟埋没在这里,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从而牵动人心,难以忘却。还有一种情况:家中老父年迈,体态过于肥胖不雅,兄长其貌不扬,由此揣测,这户人家的闺女,必定不足挂齿,谁知深闺中竟有不俗娇女,其举止得体,也颇有风韵,虽说是略有才艺,却是出人意外,而惹人感兴趣。这种女子虽然比不上优秀无瑕疵的佳人,但是在那样的环境里,竟有这样的人,也叫人怜惜,难以舍弃啊!”他说着望了望藤式部丞,藤式部丞有几个妹妹,声望颇佳,他疑心:“左马头莫非是在谈论我妹妹?”于是缄口不语。

  源氏公子暗自想道:“如今,在气质上乘的女子中,称心如意的佳人,在这人世间也是挺难觅的呀!”源氏公子身穿一套柔软的衣裳,外面只随便地罩上一件贵族便服,带子也没有系上,他倚靠在凭肘几上,在灯火辉映下,那姿影更觉美不胜收,恍若一位绝色天仙。要为如此美貌的贵公子择偶,即使从上流阶层中挑选出上乘的佳人,恐怕都难能与他般配。

  四人继续议论天下种种女子。左马头说:“作为普通女子看待,似乎无可非议,然而要选择自己的终身伴侣,在众多佳人里,也不易挑中一个呀。

  “就男子汉而言,奉职于朝廷,即使在估计能成为天下柱石,肩负起重任的人物堆里,真到要从中遴选出真正有才干,能肩负起重任者,恐怕也相当困难吧。再说,这种人物再怎么贤明,也不可能由他们一两个人统管天下的政治,因此身居上级者,需要得到其下级的协助,身居下级者需要服从上级,彼此通融协调,互相配合,才能办好多方面的事务。就以居所狭窄人家的一名主妇来说,从资格的角度来考虑,有各种必不可缺的重要条件,然而就一般女子的实情来讲,有这方面的长处难免又有那方面的短处,这点好那点又差,难能找到十全十美的。可是愿意勉强接纳这种美中不足者的人又很少,像我这类人,虽然决不是要仿效好色之徒,玩弄女性,试图搜罗众多女子来进行对比,而只是真心实意地想寻找到称心如意,能托付终身的妻子,务求办同样的事,不需要丈夫费大力气指点,也没有招来需要丈夫加以矫正的麻烦,符合自己理想的女子,有没有呢?妻子的人选,着实相当难定夺啊!

  “还有些人,虽然对其对象未必称心如意,但是他认定只要有缘分,就会一见钟情,难以割舍。看来他似乎是有诚意的,他觉得被爱的女方温文尔雅,在某些方面也是有可取之处吧。不过,综观人世间的种种世态,也没有见着十分理想的、像样的姻缘啊!更何况像你们那样的贵人,遴选条件无比之高,不知挑选什么样的淑女才合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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