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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稞》(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22日16:22 来源:中国作家网 高鸿

  “哭吧!反正在草原上,除了你我,这些牛羊是不会笑话的——哭吧央金,哭出来就好受了。”拉姆说着眼泪也下来了。

  “拉姆,我想去拉萨找多吉!”央金望着拉姆,泪眼婆娑地说。

  “哦呀,你想逃婚?!”拉姆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央金用力地点了点头,用袖子揩了一把脸。

  “是山那边的人吗?”拉姆问。

  “好像很远。阿爸说他叫巴桑。”央金说。

  “惨了,惨了,太惨了!本姑娘很同情你。但爱莫能助啊。”拉姆说。

  “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揶揄——真是没心没肺的家伙!”央金有些生气了。

  “哦呀没有啦!我就说说嘛。再说,我觉得家里这几天好像也有些不大对劲呢。”拉姆说。

  “是呀,拉姆,你看你身上的新衣服,你阿妈也说是亲戚给买的吧?”央金说。

  拉姆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瞪得老大。

  “哦呀,看样子我们俩同病相怜呢。你也快要出嫁了啊。”央金说。

  “会不会是你家来求婚的呢?”拉姆盯着央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我家可没见到你阿妈上门啊!据我所知,也没有媒人来过。去年好像有一家人来说,女方是牦牛坡的。”央金说。

  “今晚就回去落实!刻不容缓。”拉姆咬着嘴唇,眼睛像四处逃窜的鱼。

  “确定了又能怎么样?我家平措对你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啊!”央金说。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拉萨,混出个名堂再回来。”拉姆说。

  “你以为外面就那么好混吗?听说在大城市,没一技之长,根本就待不下去呢。”央金说。

  “多吉都能待,咱们为什么就不行?”拉姆说。

  “人家多吉可是高中文化,他在那里做虫草生意呢。你汉语都说不好,到拉萨干什么人家都不要的。”央金说。

  “不会就慢慢学呗。听说那里都是四川人开饭馆,咱去了当服务员,总可以吧。”拉姆说。

  很快,拉姆的事情也落实了。阿妈给她找的那户人家,就在牦牛坡。那里人口稀少,几百里都很难见到人烟。

  “听说再有半个月,那边就会来人娶我。”拉姆说。

  “我的婚期也不会超过十天。我决定到拉萨找多吉。拉姆,你自己拿主意吧。”央金说。

  “我们一起逃婚,家里还不乱套了?村里人会怎样说?人家来了要人,家里人该怎么办呢?”拉姆平时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却有些牵肠挂肚起来。

  “事情总会过去的。人家来肯定会闹,家里人挺一挺。可是如果不走,咱这一辈子可就完了!”央金看来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哦呀让我想想。央金你给我时间,让我再想想……”拉姆有些犹豫。

  “不去拉倒,我一个人去拉萨,明晚就动身。”央金很果断地说。

  “——让我想想。央金你不要走嘛,走也要带上我。要不我明天给你回话,咱们一起走吧。”拉姆说。

  “明天我等你一天,不去拉倒!”央金说。

  一路狂风

  两个姑娘同时失踪,这在日多村还是第一次。即使在整个曲日地区,这样的现象也不多见。

  两家都炸了锅。顿珠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拿起鞭子抽了德吉尼玛几下。德吉尼玛眼里漾着泪花,她对丈夫说:“你打吧,只要你能解气,你就用鞭子狠狠地抽我吧!”

  顿珠扔下鞭子,叫平措与自己各骑了一匹马往曲日车站赶。从日多到曲日有三百多公里,这两个丫头即使插上翅膀,也不会一天就飞过去的。

  马儿在益西草原上疾驰着,溅起一团团绿色的粉末。顿珠判断,央金和拉姆是不会沿大路走的,这样家里人很容易找到她们。她们很可能翻越浪卡山,走小路截近。

  浪卡山不高,却是通往曲日最近的山路。马匹在山路上只能牵着,窄窄的小道常常仅能容一个人过去。脚下的石块是松散的,踩不稳就会滑下去,跌出好远。山坡陡峭的地方玛尼堆随处可见,经幡从一个山口拉到另一个山口,保佑着行路人的安全。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山顶。山上风很大,冷飕飕的,钻进人的皮肤里。顿珠刚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冷战。再看平措,脸上气腾腾的,大口地喘息着。现在的年轻人太娇气了,顿珠想。自己年轻的时候爬这座山,那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爸啦,快看,那不是央金和拉姆吗?”平措指着对面的山脊说。

  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顿珠发现对面山上有两个小红点在移动。他的心跳一下子缓了下来。

  这两个小兔崽子,看你们往哪儿跑!

  两人稍事休息,牵着马便往前赶。毕竟是下坡,走起来轻松多了。“这两个笨蛋,跑都不会选地方,明知道家里人会来找!”平措边走边想。他其实很同情央金的,也知道她和多吉的事情。在村里,姑娘长到一定年龄,父母都会给她另外支一个帐篷,供她们谈情说爱。村里许多年轻人都想钻央金的帐篷,却又忌惮她那手中的乌尔朵,央金的乌尔朵百发百中,小伙子没少吃苦头。还有那森,如果没有央金的指令,谁也别想靠近一步的。只有多吉来,央金会亲自出来拴好那森,迎接他进去的。说来也怪,这个地区对女儿跟谁恋爱不干涉,即使他们同居在一起,婚事不成也没关系,村里人也不会笑话。但真的要订婚的时候,却很少有人征求女儿的意见,她们对自己的婚事没有知情权,也没有发言权,一代代人都是这样。如果订婚后违约,那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前面穿红衣服的两个人似乎走得越来越慢了,如果这样的速度,很快就会被追上的。她们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眼看就要追上了,平措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他知道父亲有多么愤怒,知道央金面临的不仅仅是一顿皮鞭,而且有更严厉的惩罚。

  “——央金、拉姆,你们给我站住!”顿珠在距离前方只有一百多米的时候,喊了一声。

  前面的人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

  奇耻大辱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央金给自己准备了足够的干粮:风干羊腿、红肠、白肠、奶渣以及酥油饼、酥油茶等,还有阿妈给阿爸酿的烈性青稞酒。因为要翻越冈底斯雪山,青稞酒能够御寒的。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央金来到父母的帐篷。顿珠看见女儿进来,撕了一块牛肉给她。也许是刚喝了酒,脸上泛着红红的光。德吉尼玛像招呼亲戚一样让女儿坐下,倒了一碗酥油茶给她。女儿赌气,这两天什么东西也没吃,德吉尼玛的心都快要碎了。顿珠知道女儿还在记恨着自己,表情明显带着讨好的意思。看见央金端起了酥油茶,他长吁了一口气。女儿看样子要跟母亲拉话,顿珠知趣地出去了。

  那天晚上,央金和母亲说了许多贴心的话。长大以后,很长时间没有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了。央金感觉脸上热乎乎的,她知道,那是母亲的泪水。母亲疼她,她是知道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母亲的确是爱莫能助,这个央金也知道的。

  从母亲帐篷里出来后,央金又去了奶奶的帐篷。这个一天到晚念佛的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了,两条辫子像干枯的扫把。奶奶脸上的皱纹像山谷一样深刻、曲折,每条皱纹都记录着一段沉重的岁月。奶奶的嘴唇像包子一样往里回旋着,薄薄的嘴唇轻轻地翕动着,发出蜜蜂一样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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