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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稞》(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22日16:22 来源:中国作家网 高鸿

  望果节是藏区的传统节日,在西藏有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吐蕃政权在雅砻河谷建立时就有了这个节日。也早在公元五世纪时,即布德贡杰执政时期,西藏地区已经开始兴修水渠,使用木犁耕地,农业生产较为发达。为了确保粮食丰收,赞普布德贡杰便向苯教教主请求赐予法宝,教主根据苯教教义,让农民绕田转圈,由手捧香炉、高举幡杆的人作前导,自己高举缠绕哈达的木棒和羊右腿领路,领着持青稞穗或麦穗的本村乡民绕地头数圈后,把各种谷穗插在粮仓和神龛上,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届时,身穿各色藏袍、腰系彩绸带的藏胞打着彩旗,毕恭毕敬地抬着青稞穗、麦穗扎成的丰收塔,塔上系着洁白的哈达,敲锣打鼓,带着美好的祝愿,唱着颂歌,绕地头转圈,祈求丰收。求“天”保丰收,这就是“望果”。最初的“望果”,是作为开镰收割前的一种祭祀活动,流传到现在,“望果”已经成了一个盛大的节日。这个节日是属于丰收、属于欢乐的。节日期间,无论走得多远的人,都要回到家乡,跟亲人一起庆祝丰年,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许是自然环境太过严酷,也许是各种劳务甚为繁重,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民族,渴望能够改变自身的命运,祈盼上苍能够垂爱于他们,神佛能够保护他们。节日,恰恰给了人们向上苍、向神佛、向大自然表达的一种机会和场合。在节日的喜庆气氛中,人们在娱神的同时得到自娱。

  望果节的日期是不定的,各村根据地里庄稼生长情况自行安排,一般十天到半个月。望果节过完,就要开始紧张的秋收了。所以说,“望果”也是从农闲到秋收之间的快乐过渡。

  早晨还有些冷,太阳出来后,温度便一下子蹿了上来,烧得人没处钻。太阳贴着浪卡山溜了一会儿,突然便来到头顶。天上的云朵一绺绺地排着,显得神清气爽,阿妈说那是天上的卓玛,骑着白驹要远嫁。央金把厚厚的氆氇藏袍褪到腰间,然后用袖子系了,胳膊一下便解放出来,浑身凉丝丝的。

  阿爸今天情绪似乎不错,他一边犁地,一边嘴里哼着曲子。这些曲子央金从小就听过。阿妈唱,阿爸有时也唱。阿妈给央金讲关于青稞的神话故事。《青稞种子的来历》这个神话故事里的一首歌谣,记载了播种青稞的实践过程,也反映了藏族先民长期与大自然搏斗的历史性一幕:

  藏民有了青稞种,弯弯杜鹃做成犁,

  两只马鹿拉犁耙,两粒种在雪山顶;

  杜鹃犁头不好用,马鹿拉犁拉不好,

  雪山不长青稞芽。又用柳枝做犁耙,

  两条金鱼拉犁耙,两颗播在湖泊里;

  柳枝犁架犁不成,金鱼拉犁拉不好,

  湖里种子不发芽。再用栎木做犁架,

  一对犏牛来拉犁,两颗种子撒原野;

  栎木犁架真好用,犏牛拉犁拉得好,

  地上种子真发芽。青芽才露地表面,

  绵羊便想来吃芽,耕者围刺把羊拦;

  幼苗长到一拃高,牦牛悄悄想啃吃,

  农夫架篱防牛来。青稞苗儿正结穗,

  骏马伸嘴来啃穗,筑道围墙防马啃。

  豆大汗水洒满地,青稞终于长成穗,

  一穗结了一百粒,一粒青稞拇指大。

  人间有了青稞粮,日子过得真甜美,

  一日三餐不愁吃,顿顿还有青稞酒。

  人人感谢云雀鸟,万众珍爱青稞粒。

  这首歌谣在藏区广为流传,许多人都能哼哼几句,说明青稞在藏民心目中的位置非常重要。阿爸在后面一边打土坷垃,嘴里也跟着哼哼着:“人间有了青稞粮,日子过得真甜美。一日三餐不愁吃,顿顿还有青稞酒。”看来他们都很高兴。是啊,几个儿子都大了,能劳动了。央金的两个哥哥跟人去日喀则跑运输,十天半月回来一次,把钱交给父母。央金现在也大了,都快要出嫁了,顿珠两口子怎能不高兴呢?

  可是央金高兴不起来,甚至愁眉苦脸,有些打不起精神。阿妈几次用问询的目光看着她,眼睛里有话。央金决定在阿妈开口的时候把这件事兜出去,可是阿妈一直没有说话。

  脱掉了氆氇藏袍,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藏袍里面是几天前阿妮带来的新衣服,阿妈一直让她穿在身上。央金准备从这件新衣裳找到突破口。

  一块地终于耕完了,阿爸坐在地塄上燃起一锅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一朵云正好停在头顶,把一家人都罩在阴凉里。

  德吉尼玛从罐子里倒了一碗酥油茶,双手递给丈夫。央金揩了一把汗,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酥油茶,挨着父亲坐下。

  “央金穿这件衣服真是漂亮呀!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呢。”德吉尼玛抿了一口酥油茶,满心欢喜地看着女儿。

  “哦呀阿妈啦,这裙子是不是我结婚的衣服呀?”当着阿爸的面,央金直截了当地问。

  “不会啦,结婚时当然还要做新衣服呢。”德吉尼玛愣了一下,本能地把头扭向丈夫。

  “这么说,我已经订婚了?你们准备把我发送到哪儿去呢?”央金觉得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本来,这件事先问奶奶最妥。奶奶疼她,爱她,肯定也会同情她的。但同情又能怎样?即使她承认了,又能咋?有些事,她是做不了主的啊。问母亲,母亲可能会安慰她,事情的结局是无法改变的。这件事,央金要的不是安慰啊!不如当着阿爸的面问,肯定会有一场风暴来临。那就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顿珠正在喝茶。他瞪了女儿一眼,然后把一碗酥油茶泼在德吉尼玛的脸上。

  央金的直接质问把母亲推到悬崖上。阿爸认为这件事是妻子出卖了他。他非常愤怒,扔掉手里的碗,一脚踹在德吉尼玛的身上。酥油茶泼在地上,白花花的。

  “爸啦!这件事是你们谈论的时候,我听到的,与阿妈无关!我告诉你,除了多吉,我谁也不嫁的!”央金忽地站了起来,挡在父母中间。

  “翻天了你!这件事由不得你,我说了算!”顿珠一把将女儿推向一边,又准备教训妻子。

  “——爸啦!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布袋买猫,包办婚姻!你们要是强迫我跟不喜欢的人结婚,我就到法院告你们!”央金横眉冷对。反正今天是豁出去了。

  “不可能!家里已经收了巴桑家的彩礼。退掉,你让我以后在益西草原咋个做人?!”顿珠非常愤怒。

  “我不管!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为了顾及你们的面子而毁掉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央金说。

  “央金啦,你爸啦说得对。这件事如果中途有变,我们在日多村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德吉尼玛显然站在丈夫的一面。她捡起地上的碗,给丈夫又倒了一碗酥油茶,被他一脚踹飞了。与此同时,顿珠手中的鞭子呜的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在女儿身上。

  “你不要打她啊,央金马上就要出嫁了,要打就打我吧!”德吉尼玛像一头豹子一跃而起,紧紧地抱着女儿的身子。

  “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愿意的!那个该死的巴桑,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去吧!”央金甩开母亲的怀抱,与父亲针锋相对。

  “没门!除非我死了。你这辈子就是巴桑家的媳妇,天塌下来也不能变!”父亲非常霸道,容不得半点松动。

  “央金啦,这件事,还是听你爸啦的话,否则我们会被所有的人笑话,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做人呀!”德吉尼玛说。

  事情发展成这样的局面,央金其实是有思想准备的。在当地,女儿一旦订婚,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谁家一旦悔婚,整个村子的人都会瞧不起你的。央金知道,今天即使她寻死觅活,也不会改变事情的结果。

  “不退也好!反正这件事与我无关,谁爱嫁谁嫁!我不管!”央金在犁铧上狠狠地踹了一脚,捂着脸哭着跑了。

  你想逃婚吗?

  “央金吔,你昨晚没睡好吗?眼睛咋这么肿?”拉姆问。

  “拉姆啊……拉姆。”央金鼻子一抖,眼泪又下来了。

  “这么说,是真的了?”拉姆看着好友流泪,心里也不是滋味。

  央金无力地点了点头,低声地啜泣起来。

  “多吉也是的。他要是早一点去求婚,你阿爸说不定会同意的。”拉姆说。

  “多吉很忙。他没有时间……”央金感觉自己再也控制不住了,于是就放声地号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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