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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我们不吃,有钱你们就自己买来吃吧。”说完她又转向大安,“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人家都有钱花,就你傻,还觉得自己挣得最多。我买肉的钱不够来拿点儿,还让我等明天。哼,谁还不知道谁啊!”她说完气哼哼地就走了。大安则走过来拿我们撒气,一定要我们说“实话”:
“快说,谁让你们拿钱买西瓜去了?”吓得我俩赶紧往娘的身后躲。
“谁也没给他们钱,这西瓜也不是买的,你不会自己看看,这是菜市场摔坏了的西瓜。他俩天天去捡西瓜皮喂猪,人家卖菜的老杨头儿就把这摔坏了的给了他俩。要吃,还不会拿一个去。”娘头一回说大安。大安看看桶里的西瓜皮,又看看那两个摔得裂了好几道口子、直淌水的西瓜,摇了摇头。虽然没话说了,可还是对我们不满意:
“就你们,啥也不能干,还净惹事!”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这是没相中啊。”娘用水把那两个坏西瓜冲洗干净了,拿刀切开一看,说:
“不孬,还能吃。”娘把裂缝附近全都切掉,又切出几块放一边,对我俩说:
“也给没回来的一人留一块,剩下这些你俩吃了吧。”娘总不忘记那几个安安,当然也包括二妮。
那时,我家虽然有粮食吃了,但还没钱经常买菜吃,更不要说是买瓜果了。经常是看着瓜果上市,又看着它从市场上消失,一年都不买一次。所以,去菜市场捡瓜果就成了我们的一大乐趣。有时候还能捡回一些香瓜,但都是摔坏了或者不太熟的。杨大爷一见到我们,不是扔出一些卖不掉的蔫黄瓜,就是一些还不算太烂的菜。
“你俩拿回去好好挑一挑,人不能吃的再给猪。”我俩拿回家,娘总能从里边挑出一点儿人能吃的菜。
那个菜市场很大,前面是三间大门市房,除了卖菜外也卖一些干货。后面用一大圈石头墙围着,院子足有两三个篮球场那么大。大大的铁门,经常有菜车出入,天不亮就能听见它那“吱吱嘎嘎”的开关声。只要它一响,菜市场肯定又进新菜了,说不定还有瓜呢!于是,我们就盼着它早点儿开门。
当然,有时也能碰上坏人。他们看不起捡西瓜皮的这俩小孩儿,就使坏捉弄我俩。那一次就碰上了一伙人在那儿买西瓜吃,可是他们不把西瓜皮扔进我们的桶里边,而是东扔一块、西扔一块,看着我俩一块一块地去捡。有一个人看我刚要弯腰去捡,就伸脚踢又把它踢远了,我犹豫着没敢过去。这时杨大爷在里边说话了:
“吃你们的西瓜,别捉弄小孩儿啊!”被说的人不好意思了,就把他刚吃了两三口的一块西瓜递给我说:
“逗你玩儿的,这块给你吃吧。”我往后躲了躲没敢要。杨大爷可能是想缓解一下气氛吧,就对我说:
“行了,拿着吧。”我接过来没敢吃,可也没敢往桶里扔。
“给你吃的,咋不吃呢?”给我西瓜的那个人说。
“行,吃了吧。”杨大爷也说。
我看了看六安,他没吱声。我刚咬了一口,突然觉得那西瓜咋又苦又辣?很恶心,赶紧把嘴里的西瓜吐了出来。那些人看我那副样子,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满脸通红,把那西瓜扔了就走。六安也不敢再待下去,提着桶出来问我:
“怎么了?”
“一股臭烟味!”我厌恶地又吐了一口唾沫。打那以后,我们就更加小心了,不轻易去捡人家丢弃的东西,更不敢要人家给的东西。后来二妮从地里捡回一些罢园的小香瓜,虽然不太熟,但还挺甜。
“二姐,我也跟你去捡香瓜呗?”我问她。
“不行,太远,你走不到那儿。”她虽然一次也没带我去,但我知道了瓜地在哪儿,稍大点儿我就能自己去了。
“生的也要啊,拿回来腌咸菜。”娘说。因此什么小辣椒尖儿、小茄仔儿、小黄瓜纽儿、小豆角尾巴,凡是人家扔在秧子上不要的,我都捡回来,拿给娘腌咸菜。
从那时起,秋天就成了我最开心的季节。
那年冬天,猪长大了。大安说:“杀了吧,快过年了。”我们喂了很多西瓜皮的那头猪就这样不见了。按照大安的要求,把猪肉分了分,猪头和猪下水还是由娘来拾掇。那天早晨杀的猪,接着就把排骨、肘子和几块肉都放在锅里煮上了。娘一直忙到晌午,才把猪头和下水拾掇干净,准备放在另一个锅里单煮。
这回杀猪了,能吃着肉了。我们几个都乐得在厨房看着锅里的肉,不愿意出去玩。大安媳妇在那儿烧火,她看着我们就是不顺眼,总是找茬儿说我们。
“看什么?再看,就掉锅里了。”我们抬起头来不敢再看锅。
“都围在这儿,不走,就把你们一块儿都煮了。”我们就往门口挪两步。大安走过来拿筷子扎一扎说:
“还不烂。”
“你没见他们都在这儿?等煮烂了就没了。”
“可也是。你们都围在这干啥?”
“把他们都搁锅里煮煮算了。”
“行啊!”大安笑笑,说完就走了。
“一会儿就把你仨也煮上?等着吧,等他把你们都扔锅里。”我们被吓得赶紧离开了。
娘在那儿拾掇另一个锅,听见大安媳妇不拿好话说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咋这么说我的孩子?我要是说她呢,弄不好就得翻脸。”娘几次想问她:“你那是怎么说话呢?”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晚上,娘对爹提起这事时很伤心。
“大安啊大安,他不说他媳妇也就罢了,还帮腔。”我们不懂事,只是高兴地等着吃肉,根本没想到娘心里那难受的滋味。
那回杀猪,我只吃过一次肉。肉煮熟了,娘给我们一人切了一块瘦的:“给,拿一边吃去,别在这儿碍事了。”
那回,大安吃的肉最多。生的、熟的他都拿回去很多,而且还在娘这儿吃。因此大安感到还是自己养猪划算,于是又买来一头猪仔,话也不说,就扔进猪圈里,让娘来喂养。娘能说什么,继续受累就是了。
年刚过,矿山剧团就来镇里演出了。那天上午,一个大汽车拉了一车人,车上一圈都围着大红横幅,敲锣打鼓的满街宣传。这在这个镇里算是一件喜事了。因此,不少人在街上见面就说:
“晚上看剧去,听说还唱京剧?”
“是啊,这回有剧看了!”
说是说,可是当地人很少有懂京剧的,也就看看热闹而已。可是,娘不一样,娘知道不少京戏剧情,什么《四郎探母》《铡美案》《杨家将》《打渔杀家》《薛平贵与王宝钏》《玉堂春》等。而且,还能说上一些马连良、程砚秋、梅兰芳、尚小云等派别的唱腔来。因此,娘更想抽出一点儿时间去看戏。
“多少年不见了,还是年轻时候在老家看过。这回,哪怕能看上一场也行!”
爹和大安、三安、四安也都会拉京胡,又会一点儿身段和走场,所以也都愿意看戏。可能是受了剧团的影响吧,爹和大安商量后还买了一个手摇唱机和几张京剧唱片,有空就放上一张唱片听戏。那一段时间,镇里和家里都挺热闹,真像个过年的样。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剧团走了,三安也失踪了,这可急坏了爹娘。尤其是娘,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思夜想,到处托人打听、寻找。
“哪儿去了?他倒是上哪儿了?咋就不见了?也不说一声。”
“他能上哪儿,躲起来了呗,不想干活儿。”娘一让大安想办法找找,大安就顶撞娘,好像是娘把三安藏起来了一样。
“要是我把他藏起来不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