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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4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因为家里钱少,我们没有褥子铺。而我俩又没有单独的被子,只能合盖一个褥子。那个褥子挺薄,但挺宽。夏天我俩就横着盖,上边露着头,下边露着脚,反正也不冷。冬天只好顺着盖。不够宽怎么办,二妮就把我俩的棉衣脱下来压在上面。这样,一翻身衣裳就掉一边去了。所以,不是她露在外边挨冻,就是我露在外边挨冻,娘夜里经常起来帮我们盖好。

  二妮出嫁后,娘身边就剩下五个孩子了。我刚六岁,还干不了什么活儿。四安和五安天天上学,家里的活儿基本上由娘一个人包了。尤其是推磨、上地里干活儿和洗衣裳这几件事,以前都是二妮帮着娘做。现在没人帮了,娘就让四安和五安自己洗自己的衣裳。有时候,娘也让六安帮着推磨。后来,我长大一点儿了,娘也让我帮着推磨。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在那磨道上刚转几圈就迷糊,头晕晕的,直恶心想呕吐。起先,娘还以为我嫌累找借口,就说我:

  “俺都拉一辈子磨了,也不迷糊。你一个小孩子,咋就迷糊?”

  后来,我真的吐了,脸也黄黄的,娘就不让我推磨了。说真的,那时候,我最怕的就是推磨。我宁可不吃豆腐、不吃煎饼,也不要推磨。

  二妮不在家,我觉得家里好像少了很多人,没有人帮我说话了,也没有人照顾我了。尤其是当七安欺负我的时候,以前都是二妮替我挡着。

  七安只比君祥略大一点儿,他是爹娘的第十个孩子,爹娘都很娇惯他。在我们十个中,他是唯一一个不讲山东话、对娘叫“妈”的孩子,也最能欺负我。而且,不管他怎么欺负我,都没有人说他,挨说的只有我。

  “他不是小吗?”娘说。

  七安见娘总向着他,就更肆无忌惮了。早晨起来,我都把炕上的被子叠好了,因为我个儿小放不到柜子上边去,这时还赖在炕上不起来的七安就嘲笑我:

  “三妮子、三妮子,够不着就搬梯子,你去搬呀,你咋不去呢?”不然,他就嚷嚷,“三妮儿,快去给我拿尿罐!”

  “你不会起来出去尿?”

  “妈,你看三妮子,不给我拿尿罐!”

  还有一天早晨我叠起被子后在炕边上弯着腰找鞋,七安爬过来一下子把我推到地上,我的头磕在那块石头上,流出了很多血。我哭着去找娘,娘说:

  “咋弄的?快点,摁上块马粪包。”

  “七安把我从炕边上推到地上了。”七安看我把头磕破了,起先也有点儿害怕。可是他见娘来了,反倒耍起赖来:

  “妈,是三妮先说我的!”

  “唉,你这么大了,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我又挨了一顿说。后来,我就怕七安了,总是躲着他。可是,哥哥姐姐都不在家,娘只能让我照看七安。

  没过多久,镇里所有手工业企业就都实行“公私合营”了。成立了矿机配件厂,我家的铁匠炉也被合并进去,算是入股,爹进厂当了工人。大安被调到新建立的矿山镇政府工作,也就几里地远,可是他媳妇不愿意把家搬去,她嫌那儿离她娘家远了。

  从那天开始,我家那个“叮叮当当”响了五六年的铁匠炉,就此沉寂下来,熄了炉火。那个一到晚上就“噼里啪啦”响的算盘,也已悄无声息放进了铁柜里。那本用线绳装订起来的账本,还没到最后一页就画上了句号。

  爹把那个曾经日夜冒烟的炉棚,改造成既能住人、也能存放东西的储藏间,砌了一铺很长的火炕,以备成家立业的儿女们日后回家时居住。除了这铺炕以外,五六年来爹这边并没有任何积蓄。衣服都是破得不能再穿了,才计划着更新。一家人唯一不再发愁的,也就是有了饭吃。

  最遗憾的就是,开炉那几年也没花点儿钱修修这破房子。房顶上的草已经腐烂漏雨,墙上的泥也早已剥落,门窗上当啷着的木条被娘拽了下来。娘就用麻袋片捆个草把子绑在房门下面,夏天挡雨、冬天挡风雪。我们睡觉的那铺土炕塌陷了好几处,经常冒烟,有时候都能看见火苗。在娘的一再催促下,爹终于找来了炕板石开始修炕。炕修好了,娘点着火,烘烤那还很湿很湿的土炕,炕上直冒热气。

  “明天初五有集市,得买领炕席了?”娘跟爹说。

  “买吧,买这弄那,哪都得钱呀!”第二天,爹扛回来一领新炕席,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你们去看看能不能再找点儿稻草回来?铺在炕席下面,也能软和点。”因为我们经常到草垛那儿去玩,就去那里跟一个朝鲜老大爷要稻草,他给我们一人一捆,我们抱着就往回跑。娘把我们拿回的稻草铺在新炕席下面,我和六安都爬了上去,蹦啊、跳呀。

  “真软和!”

  “哈哈!”

  “快下来!炕还没干透呢,你们再把炕蹦塌了不挨打才怪!”娘听见我们的吵嚷声,开门申斥了我们几句,我们这才知道炕上不能蹦——那以前的炕可能都是我们给蹦坏的。

  新炕席好看,但是扎人。因为除了爹以外我们都没有褥子铺,只穿着背心裤衩睡觉,所以只好把衣裳脱下来垫在身下。

  那时候爹在炉上干活儿,习惯了抽烟、喝酒。休息时先拿出纸来卷纸烟,划一根火柴挨个儿点。尤其是岭东郑家叔叔的老爹来镇里卖烟时,娘不忘人家的大恩大德,所以总是叫他到家里来住一晚上,给他买点儿肉、炒个菜、蒸两个馒头。郑家爷爷也总是给爹留下一点儿黄烟。爹本来在老家时总被大爷叫去陪着喝点儿酒,开炉后又开始买酒喝。喝得不多,也就一两酒的量,但却落下个毛病,就是气管不好,加上东北又冷,经常咳嗽。娘一般不让爹喝酒,但是管不住,尤其是郑家叔叔或郑家爷爷来了,爹总要陪着喝点儿酒。爹到配件厂上班后,下班先到小食杂店买一毛钱的凉酒喝下,然后再回家。娘闻到酒味后,就埋怨:

  “买回来喝吧,还能就着点儿菜。空肚子喝,不怕伤身吗?”

  可是爹知道,若是天天都买酒回来喝,娘肯定不高兴。就这样,爹的气管炎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显了。

  当然,家里也有高兴的事,那就是吃饭的人少了很多。娘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为十几口人的吃喝日夜操劳受累了。爹上班,三个哥哥上学,家里总共七口人,比以前清静多了,也像个家样了,家里开始有了正常的作息时间。

  公私合营后,镇里的人被分成城镇人口和农村人口。我家是城镇人口,菜地被收回去了,定量供应成品粮,吃菜自己买,门前的院子也可以种点葱、茄子和辣椒。

  爹一个月工资只有六十二块五毛钱,维持一家七口人的生活,还要供三个学生,经常捉襟见肘。可是,爹开了工资一拿回来,总要求娘给他留点儿零花钱。娘先给他留五毛。爹嫌少:

  “再多给两个?”

  “再给你五毛。”

  “再给一块吧?”

  “一块钱能买好几斤米呢!”爹想想,娘说的也有理,就不再坚持。娘又把那一块五毛零钱都给了爹,总共两块五。

  “给你,你挣的钱,你想花多少都行,只是不能总买酒喝。这钱我也不是随便花,以后你还是记账吧。不管我买粮、买布、买盐,还是买菜,你都记着账。省得到月底没钱了,你问我,我又记不住。”因此爹准备了一个小账本,专门记录家里生活开支。

  因为我的上边和下边都是男孩子,所以他们玩的游戏我都会。一天吃午饭后,五安和六安在大道上跟西边孙家一个男孩儿扇“方片儿”。我口袋里也有,就从口袋里拿出几个,站在一边等着下注。五安输光了就跟六安借,六安不借。

  “三妮,你借我两个?赢了就还你。”我摇摇头,把手背到身后。

  “你不借我,就不让你玩!”

  “那就借你两个。”我下了注,可是我扔不动那铲石,结果都输了,五安和六安就捂着嘴偷偷乐。这时,娘来喊我:

  “三妮啊,你也跟他们一块儿疯,没个女孩儿样?快去看着七安。”我赶紧跑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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