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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4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你俩也轻点扇,把衣裳弄脏了,明天可没干净衣裳穿着上学。”尽管我家穷,衣裳都打着补丁,可是娘从来不让几个哥哥穿着脏衣裳上学。脏了,娘当天夜里就洗,在锅台上熥干了再让他们穿上走。

  有一天,我让七安在一边等我玩一会儿再走。结果我一甩手中的木棍儿,不小心一下子打在七安的头上,打得他大哭着回去告状。我也傻了眼,悄悄跟在他的后边。娘给七安揉着,看我进去了,就举起手打了我两巴掌。可是手落在我身上却很轻,娘没舍得打我。但是晚上七安又跟爹说了。爹看了看我,说:

  “女孩子家,咋比男孩子还淘!”说着,还用古书里的话教训了我一顿。我也没听懂爹说的是什么,好像是说女孩子就不能像男孩子一样没规矩什么的。

  又一天,我看见娘又来喊我,不敢再贪玩,就转身回去领着七安走了。在菜市场大门口,我俩站在那里看人家卸车:有西葫芦、菠菜和小葱。一筐一筐的,从大马车上卸下来,都被抬到菜棚子里过秤,杨大爷不停地走来走去地招呼着。看见那西葫芦,我想起了那天早晨,我家后屋黄小五端着一碗泡了西葫芦汤的二米饭,站在我家后窗户那儿吃。闻着那个香啊,真馋人。

  我又领着七安走到菜市场旁边的老沈家。老沈家养了三头奶牛,几乎天天出去放牧。尤其是春天,一定要让奶牛出去吃点儿青草。他家的奶牛饲料好,个个膘肥体壮,还有一只大花狗天天跟着。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大花狗跟在奶牛的一边,缓缓地从北边往他家走来。

  沈家在这个镇子里很气派,院落也很特殊:一大排红砖瓦房里有七八个房间,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房儿媳、祖孙三代、男女十口人都住在这里。他家的人不仅相貌好,而且衣着、说话都很得体。两米多高的宽木板围墙里有牛棚、机井、菜地和好几棵果树。他家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女孩儿,叫沈玉平,早我三年上学。我经常见她放了学,就邀附近的几个女孩儿在一起玩“过家家”。她们玩的“过家家”与别人不同,都是在一起模仿老师上课的样子。大家都搬着小板凳,拿着纸和笔,集中在饭店旁边老徐家的后院或后屋里。

  当时我已经想到:沈玉平她们一定又去徐家玩了。我也很想去玩,但是她们不放我进去,不知因为我领着七安还是嫌我衣衫不整,我想哪怕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也行。果然她们五六个小女孩儿正“上课”,我就领着七安站在门边往里看。沈玉平当老师,穿着对襟花格布衫、制服裤子、拉带鞋,一根水粉色头绳扎起一缕头发,很洋气。不像我:小花布褂子的大襟破掉了一个角,袖口也破得没有袖边,便服裤子膝盖处还打着弯,自家做的布鞋也不分左右脚,大脚趾都快钻出来了,还梳着中式的门帘头。

  沈玉平身后有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一些拼音字母和文字,我不认识。沈玉平回头往黑板上写字时看见了我,摆摆手示意我走开。我往后躲了躲,突然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团猴皮筋儿。估计是她们刚才玩完掉在这里了,就弯腰捡了起来。我也很喜欢跳皮筋儿,也想拥有一条,但是我家买不起。虽然自己没有,平时也难得跳一次,但我并没想要别人的东西。我想得把皮筋儿交给她们再走,于是又忐忑不安地站回了门口。

  沈玉平写完字,见我还不走,就开门撵我:

  “快回去吧,别再来了,不能让你进的。”

  “我,我不进去。这是我刚才在门口捡的,给你。”我把皮筋儿递给她,回头就想走。她看了看说:

  “啊,这是我的皮筋儿,在哪儿捡的?”

  “就在这地上。”说完,我抬腿就走。她突然叫住了我:

  “你是不是也想来跟我们一块儿上课?”我急忙点点头。

  “看你还挺诚实的,就让你进来吧。不过以后再来时,尽量……”

  “尽量”什么?是不想让我带七安,还是想让我穿得整齐一点儿,她没往下说。后来我想,可能是她想到了我的家境,不愿意提出我没有办法达到的条件吧!我领着七安进去,因为没带小板凳,就想坐在地上。

  “不要坐地上,把我的小板凳给你坐,你弟弟就站着吧。”沈玉平说。

  我很感动,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一样,终于被人家接受了。那里没有我玩过的那些泥土团、石头子儿、木头棍儿、玻璃碴子什么的。那是另外一种地方,有着我完全没见过的另外一种氛围。当时,我虽然还说不上来,但是却觉得那里很神圣,与我平时玩的任何游戏都不一样。

  “这些字,你都不认识,慢慢跟我们学吧。明天讲故事,该谁了?”她问大家。

  “我。”一个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女孩儿举起了手。

  “好,你回去准备准备。”接着,她又指指我说:

  “讲故事,你懂吗?”我不置可否地也点了点头。

  “那好。以后你要是还来,就得准备讲故事。听见了吗?反正别的你也不会。”

  我虽然还不知道她们讲的“故事”是什么,但我估计:那可能就是我曾经听二妮讲过的那些天上的“星星”、老虎和狗熊摔跤、从地板下面伸上来的吓人的“长毛大手”吧?从那天开始,我就很认真地准备“讲故事”。晚上,坐在大门口,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还把娘叫出来,问那颗星星叫什么名。

  没想到我讲的故事还挺吸引人,大伙都回过头看着我,还有人干脆面向我坐着。“过来,过来,你还是来前边讲吧。”沈玉平向我招招手。不知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没紧张,而且遇上讲不明白的地方,好像还自己胡编了一些,她们还鼓掌呢。听见她们鼓掌,我胆子更大了,就讲起了老虎和狗熊摔跤,听得她们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可是,当我讲到“长毛大手”时,大伙儿都害怕了。徐家就是木板地,大伙儿看着那地板都站了起来。

  “别讲这个了,挺吓人的,以后不许讲害怕的故事。”沈玉平马上摆手制止我。

  “那,能讲京戏里的故事吗?”

  “京戏?有意思的就行,坏故事不行。”我也不懂什么是“坏故事”,反正都是从娘那儿听来的,也都断断续续的不完整,什么《花木兰替父从军》《包公铡陈世美》《孟姜女哭长城》等。那时候,娘一边纳鞋底,一边给我们讲,往往能讲很长一段故事。我再把这些故事搬到小朋友们面前,大伙儿听得有滋有味。沈玉平也没再阻止我,只是问:

  “你从哪儿知道这么多故事?”

  “听我妈说的。”我们在外面都把“娘”说成“妈”,因为怕人家笑话。

  沈玉平听说是我娘讲的,顿时就改变了对我家的态度。她的改变,也使娘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我影影绰绰地觉得:娘虽然不识字,但是娘不是没文化。而且,我朦朦胧胧地觉得:有文化就受人尊重。

  那以后,沈玉平和徐桂英经常叫我去给她们讲故事。有时候,我们也坐在草垛上讲,因为在那儿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但是,沈家和徐家都不愿意让女孩子黑天往外面跑。所以,晚上她俩经常不来。但是,打那时起,她俩却成了我孩提时代最愿意交往的小朋友。

  有一天晚上,配件厂的林厂长带着他的小儿子来家里看望爹娘。林厂长很年轻,像个文化人,很体面。他还带了两瓶水果罐头,进门后就交给了爹娘。

  “一直说来看看你们这些老工人,今天总算抽出点儿时间,可还得带着孩子。”爹娘赶紧招呼林厂长坐下,就坐在爹的专座——那个木头凳子上。

  “你看,我家也没个像样的地方,委屈你坐吧。”娘客气地说道。

  “挺好!挺好!”林厂长的儿子也只有三岁,拿着一个苹果,站在林厂长的腿边。

  六安、七安和我一见来了陌生人,都不好意思地挤着坐在炕角上。

  “去,把苹果给你的哥哥、姐姐分一分,和你一块儿吃,行不?”林厂长拿出钥匙串上的水果刀,一边削着苹果皮,一边问他的儿子。

  “不嘛!”

  “分给他们点儿吧,他们好和你玩啊!”他儿子在他腿上蹭着,摇着头。

  “别呀,他们都大了,不用吃。可别把孩子弄哭了。”娘赶紧阻拦。

  林厂长问了爹的收入和开销,又按人口算了算账,并与开炉单干时作了比较。然后说:

  “是紧张点儿。钱不多,以后有机会时,我跟厂里说说,对你们这些生活困难的老工人,看能不能给一点儿补助。”接着,他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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