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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找人去岭东古良村打听,让爹往山东老家写信寻找,又让二妮和四安找找三安平时常联系的小伙伴帮着找人。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可就是没有任何音讯。娘想三安,睡不着觉,一坐就是半宿。
“你不睡觉,他就能回来了?”爹说。
“你们睡吧。我再等等。那孩子说不定早就饿了?回来了,我可给他做点儿饭吃啊。”
“都十多天了,要饿他早就饿了,还能等到现在?”
“你光说,你倒是出去找找啊!那孩子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穿着一件小棉袄就走了。这么冷的天,还不冻坏了?想回来,他也走不动啊。”
“唉!”爹叹着气,心里也着急,不知说啥好。
“唉,孩子,都怨娘啊。你不想在炉上干活儿,娘也没给你求下情来。孩子,你就不想娘吗?回来吧,回来不让你在炉上干了。你想干啥都行,谁要是不高兴,有娘顶着。听见了吗?三安,我那孩子,快回来吧!”
“哎哟,你再念叨,他也听不见啊。”
“三安,你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娘呢。在老家,你大爷把你过继给人,你说啥都不去,不就是想跟娘在一块儿吗?现在,咋就狠下心来走了呢?要走,跟娘说一声啊,娘还能不让你走吗?”娘就这样想着、念叨着,心痛不已。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一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三安的音讯。可是,不管娘怎样想念三安,都不敢当着大安的面念叨。就这样,大安媳妇还经常话里带刺地跟大安说:
“哪能丢呢?不知上哪儿躲清闲去了!谁像你,就知道在炉上卖命!”谁知,大安竟说:
“走了就走了吧,不想干就不干!这一年多都干什么了?谁都比他干得多,还想拿走来吓唬人!”
听见大安净说些无情的话,娘心里像针扎一样痛。
“大安自从娶了媳妇,整个人就变了。对弟兄们无情,对爹娘也无情。不知他咋就变成这样了?”一次,大妮抱着她的头一个孩子来看娘时,娘流着泪对她说。
“娘,你别难过,我大哥也就说说气话呗。三安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不能丢。他都那么大了,自己咋也能找回家来。”大妮心里明白:大安这是受他媳妇挑拨了,可又不能这么跟娘说,只能想尽办法劝娘放宽心。
“那倒是,他要是还想回来,咋也能找到家。唉,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娘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三安没出事,只是离家出走,到别的地方找活儿干去了。
二妮在扫盲识字班结识了一些好姐妹,经常在一谈论大事小情,眼界开阔了。不少人都走出家门在社会上找活儿干,有在商店卖货的,有在饭店做饭的,也有在被服厂、酱菜厂上班的。二妮听着这些很羡慕,也想摆脱家务找工作干,但是一直不敢跟爹娘说,也不知道该咋说。三安的出走,给二妮增加了信心。那一天,她跟娘一起推磨,走着、想着,想着、走着,终于忍不住跟娘开口了:
“娘,俺识字班的人差不多都找着工作了,我也想出去找工作!”
“找啥工作呀?”
“当售货员也行,上工厂当工人也行。”
“人家能要你吗?”
“你跟我大哥说说,让他给找找人呗?”
“他呀,他不见得能同意呀!三安这事,他还一直在怨我。我再跟他提你要出去,他准不能答应。你实在要出去就自己跟他说说吧。”
娘同意了,二妮挺高兴,琢磨了好几天,见到大安就想说,却又不敢说。也巧,一天晚上,二妮在去往识字班的路上碰上了大安。
“大哥,我,我想跟你说点儿事?”
“啥事?”
“俺们识字班的人差不多都找到工作了,你也给我找个工作呗?”
“你想找啥工作?”
二妮一听,“好像有门儿”,就兴奋地跟大安说:
“找啥工作都行,被服厂、酱菜厂、商店,都行。”
“我知道了,等我问问。”大安说完还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那一晚,是二妮最开心的一晚。她几乎又像八九岁时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往识字班走去,晚上回家时脸上还带着笑容。
第二天,大安来了。二妮在一边偷偷看了看,心想:“大哥,你今天就去问问吧,越快越好,反正干啥都行。”可是大安什么都没说,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这一天,大安好像哪儿都没去,吃完晚饭,天都黑了才回家。二妮想:“大哥今天可能太忙了,没抽出空来。”二妮盼了一天又一天,大约过去十来天了,大安还是啥也不说。二妮等不下去了,晚饭后就站在大门外边等大安出来。
“吱呀!”房门开了,二妮看了一眼——是大安。
“大哥,我跟你说的那事,你问了吗?”二妮忐忑不安地问道。
“啥事?啊,找工作,我忘跟你说了。那天我回去跟你大嫂说,想让大富给问问。可是,你大嫂她,嗨!她还把我说了一顿,说大富没那本事,我要给你找,就得给她那几个弟弟妹妹找。你说,我咋办?”二妮听了,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啥也没说,哭着进屋了。
“咋了?二妮?”娘问她,她不回答。
“二妮咋了?”爹见状问娘。
“我问她,她这不是没说嘛!我看她在大门口跟大安说话。是不是她想让大安帮她找个工作干,这准是大安不同意呗。”
“找啥工作呀,在家帮着做饭吧,你一个人能忙过来吗?”
“嗨,随她吧。她在家也没少干活儿,能出去也行啊!我就是忙活点呗。孩子们都大了,六安也快上学了,家里有三妮照看七安就行了。”
“要不,让大安媳妇来帮你做饭?”
“得了,你可别跟他提这个。他要是想让他媳妇来早就来了。现在,让她来吃,她都耷拉着脸,拿咱这孩子们没好气地说。光这气,我也受不了。”
“大安也是,咋就只知道凶咱这几个孩子?”
“还不是随根儿吗?你看他越来越像老家他大爷了……”
“啊?”爹不愿意提老家的事,因此不再说话了。
二妮没找到工作,一直闷闷不乐。立夏后,镇里组织年轻人去农村帮着除草、间苗,一垄地能挣六毛钱,谁愿意去可以报名,二妮第一个报了名。
“你不回去跟你娘商量商量?”菜市场杨大爷的女儿问二妮。
“不用,我娘那天说了,我要想出去干活儿就去。”二妮很卖力,早晨先帮娘干点儿活,然后匆匆吃上两口饭,带上几张煎饼和咸菜就走。别人一天才拔一垄地,二妮中午不休息,一天能拔两垄。那年夏天她挣了三十块钱,秋天发钱时二妮高兴得什么似的,一分钱没花,统统拿给了娘。
“二妮,这些钱是你好不容易挣的,你留着买点儿啥吧!”
“我啥也不买。”
“那,我给你攒着也行,要买啥你就说话。”娘拿着钱,转来转去的没地方放。放在钱柜里吧,又怕爹和大安随便给花了。家里没有隐蔽地方,仅有的衣物都装在炕上的一个大木板柜里。娘想了想,就把钱塞进自己冬天穿的破棉袄里。
“放这儿了,你帮我记着点儿。”
第二年二姐又去地里间苗、拔草,干了一夏天,秋天又拿回来三十块钱,也都交给了娘。
“不孬,你都挣了六十块钱了。”娘把钱放在一块,心想:留着二妮嫁人时给她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