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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3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别呀,给他两三个玩儿吧,多了都糟践了。”

  “听见没有?”大安媳妇伸手就把所有的面剂子都捡回面板上,惹得君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却没好气地把君祥拽到一边,君祥哭声更大了。

  “哎,别让他哭啊。快,再给他两个。”娘又拿起那几个面剂子递给君祥。君祥不要,伸着两手让他妈抱。大安不知道是听见哭声了还是另有别的事情,走过来拉开一扇推拉窗,生气地大声说:

  “啊?咋哭了?是谁欺负君祥了?”

  “人家嫌他糟践面团了。”他媳妇答道。

  “小孩玩两个面剂子怕什么的?给他,多给他几个让他玩。”大安媳妇则抱起君祥“哦!哦!哦!”地哄着,好像真有人欺负他了似的。

  二妮在外屋灶前烧火,四安剥蒜,五安、六安和我都好久没吃到饺子了,馋得站在门口不愿意离开,但又不敢靠近面板。那时的我刚刚两三岁,个头儿也就炕沿那么高,早就想摸摸面剂子是什么感觉了,就悄悄凑近面板,跷着脚抓了一个小面剂子,仰起头说:

  “君祥,给你!”

  “看吧,他刚不哭了,你又来撩骚!”大安媳妇厉声申斥我,吓得我赶紧往后退,差一点儿就被门槛绊倒了。娘见状,拿着小擀面杖指着我们说:

  “去,你们都出去玩,谁不出去一会儿别吃饺子!”

  那时我们谁要跟君祥玩,他妈就说我们是“撩骚”。尤其是去他家找他玩时,他妈根本就不让进屋,站在门口冲我们喊:“去!去!都回去!别来这撩骚。”我不懂“撩骚”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她不高兴见到我们。后来才明白,她专用这个字眼来说我们,还真是居心不良。

  当时,我家厨房有两口铁锅,大的煮饭,一锅饭足够十几个人吃;小的炒菜,十几个人吃也没问题。娘就用大锅煮饺子,第一锅煮好后,娘让二妮先往爹和大安的地桌上端了五大碗,还盛了两碗饺子汤,说:

  “他们干活儿,让他们多吃点儿。跟他俩说:要是不够,一会儿还煮。”接下来又捞了六大碗,端给干活儿的伙计。煮好第二锅饺子,娘先捞了两碗递给大安媳妇,说:

  “你也吃去吧,还有孩子,他要是能吃就一块儿喂喂他。”

  娘给我们兄妹六人一人捞了一碗,大孩子用大碗,我的碗最小,里面也就只有几个饺子,娘说:

  “吃去吧,多了你也吃不了。”这时爹走到灶前,小声对娘说:

  “给我留一点儿,下顿吃。”其实不用爹嘱咐,啥时候吃好的,娘都给爹多留出一份来让他下顿吃,我们看着都眼馋,但谁也不敢要。

  吃饭时,爹一会儿闻闻,一会儿闻闻,感觉桌子上的气味有点儿不对劲,因为屋里人多没说什么。但谁都看得出来,爹心里不痛快,只是没有发作。大安也闻到了,就问:

  “这儿咋这么臭?”

  我们谁也不说话,都看着君祥。大安媳妇也不理他,用她那三角眼夹咕我们,“吧唧吧唧”地吃饺子,偶尔给君祥搁嘴里一点儿。大安明白了,因为他经常看见君祥在桌上玩,就笑嘻嘻地对君祥说:

  “啊,准是你小子又在这儿拉屎了,是不是?”说完,他看着君祥把饺子捏得乱七八糟,弄得桌上、炕上都是馅儿,哈哈大笑起来。大安媳妇把君祥弄碎的饺子都捡到一个空碗里,用筷子敲了他的手一下:

  “看你弄的,这还咋吃?”君祥不高兴,她就又拿起两个递给他:

  “给你,别再弄碎了。”她知道君祥听不懂,也就是说给大人听。

  这时,娘在外屋地上忙活完了,又把锅里的汤盛到盆里,端进来说:

  “汤放这儿了,谁喝,自己盛。”

  就这样,各吃各的,谁都知道娘总是最后才吃饭,所以没有人叫娘进来一块儿吃饺子。只有那干活儿的伙计吃完了,把碗筷送过来时说:

  “嫂子,你咋不吃呢?”

  “不晚呀,我又不干活儿,等一会儿吃不晚。”

  我碗里的几个饺子很快就吃没了,还是没吃饱,可又不敢要。我就拿着筷子,一会儿咬咬筷子,一会儿又看看我的空碗。这时大安媳妇碗里还有几个饺子,可是她还在吃。我就坐那儿看着,心想:说不定她能给我一个?她看我和六安还不走,就把君祥弄碎的饺子推到我俩面前,六安看看啥也没说就走了。只剩下我了,可是大嫂却打着饱嗝,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掰开递给君祥说:

  “快吃,吃了好回去睡觉。”

  人们吃饱了都走了,这时娘拿着一个窝窝头进屋,先把桌上的碗筷拾掇拾掇,摞了起来。看了看被君祥弄烂了的饺子,问我:

  “你吃不?”我摇摇头,娘见我不吃,就捡起来自己吃了。

  “哦,还行,这饺子挺香。”接着娘把那个凉窝窝头掰碎了泡在汤里,就着腌菜吃了饭。

  我看娘一个饺子都没吃,知道没戏了,就放下筷子,从炕上出溜下来到外边去了。我心想:“娘咋没吃饺子只吃窝头呢?饺子不够?可大嫂还吃了两碗呢!而且爹和大哥不是还剩下一碗吗?”但是,我太小了,想不明白。

  大安嘴馋,谁家杀猪,只要他听说了,不是买个猪头回来,就是提一大嘟噜肠肚回来。进院就往地上一扔,也不管娘正在干什么,他都要把娘叫过来。

  “等一会儿,你收拾收拾吧。他大嫂嫌脏,也不会弄。”

  自从大安娶了媳妇之后,再也没听见他叫过“娘”——随了他媳妇,多咱跟娘说话都是“你”“你”的,只是没改山东口音。当然,我们在自己家里说话也都说山东话,只有对外人说话时才讲地方话。

  “是让我煮熟了你拿回去,还是拿生的回去?”

  “跟以前一样,都煮熟了吧。”大安给娘布置完任务就走了。娘从来不吃动物下水,娘说“那味不好闻”。我们没吃过,只是在娘收拾这些东西时,那股难闻的气味、难看的样子,我们就都躲得远远的。可是,娘不仅不能躲,还得动手去拾掇。

  那天,娘正在拉着磨,看见大安又提了一嘟噜猪下水扔在院里,就说:

  “搁那儿吧,我这就去拾掇。”

  爹也很爱吃这些东西,看见大安又买来了,就高兴地一会儿来看看,一会儿又来看看。娘见他们馋成那样,就连夜用碱水和醋冲洗干净,然后再用清水泡一夜。第二天天刚放亮,娘就起来把它们煮上了。早晨,大安来后先到锅旁边看看,用筷子扎扎。对娘说:

  “快烂了,烂了叫我。”娘答应着。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娘打发五安:

  “去叫你大哥来。”大安笑呵呵地拿菜刀切下一点儿,放嘴里嚼嚼:

  “啊,熟了,都捞出来吧。”

  “都捞这一个盆里,你端回去吧?”娘问大安。

  “行,把大肠留下一半,他大嫂不爱吃,嫌它肥。小肠和肚子也切下一点儿来,晌午搁上辣椒炒炒,我和我爹吃。”娘按照大安的要求弄好后,又让他看看:

  “切下这些行不?”

  “行。”大安兴冲冲地端着盆就走了。我站在门口从头看到尾,味是闻到了,可是一点儿也没吃到。

  吃饭时,爹给三安夹了一筷子炒肠肚,娘悄悄给放学回来的四安、五安和六安一人一点儿煮的白肚,夹在煎饼里对他仨说:

  “别吱声,快点吃。”然后,娘对二妮和我说:

  “让他们小子吃一点儿,长大了可干活儿呀。”二妮没有吭声,她都习惯了,我当然更没有吱声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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