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城：生命副本》(16)

　　他一把抓住老师。“现在还能不能离开南京？”狠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缺的心在滴血。他仿佛看见一个姓房的少女向自己挥手远去，这个少女身姿摇曳生风，风华绝代，自己为了她苦追了多年，勒紧裤腰带连五块以上的盖浇饭都不敢点。当终于有一天自己熬到了头，能和她走进洞房的时候，一阵狂风吹来，把这少女就这样掠走了。

　　“我怎么知道？整个空间的关联性都在破碎重组，关于这次折叠的细节我们知之甚少，那些看似消失的空间去了哪里，这些重新构成的空间关系怎么维持，我们都一无所知。也许你一路从长江大桥出去，还是连在城外，也许这个城市的边缘已经连往了高维虚空，更也许南京城外都已经折叠了起来。”

　　在这么一席话里，唐缺只听到“也许你一路从长江大桥出去，还是连在城外”，后面的就只有“布啦布啦”的噪音。他又一把抓住老师：“老师！你带我出去！”

　　老师大力摇头说道：“我还有工作要做呢，我必须守住实验室的仪器，保证它们的工作正常。”他说着又抬手看了一下手表。

　　这时，液晶屏上的图像一晃，突然黑屏了。然后一排小字现了出来：

　　“No signal,please checkthe signal source。”

　　老师赶忙抬头，正看见南大物理楼悬空成了一个薄片，接着从边缘开始，一块一块地不规则地凭空消失。就像是刚出炉的饼干被巨人吃掉一样，甚至还有点点碎片落下来，还没有着地，那些空间碎片就化成细粉，消失不见了。

　　唐缺以为自己已经能见惯不惊，但目睹了这一幕，依然吓得六神无主，但身边的老师却淡定依旧。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工作结束了，要陪你去找出城的路么？”

　　五、圆环套圆环娱乐城

　　南京大学本来几乎是处于南京城的正中央位置，南京城南北两大出口——北面的南京长江大桥和南面的中华门都离这里甚远，但只要南北向一路笔直走过去，就能到达。这城市并不是太大，就算走路，也不过两个小时就足以穿城。

　　但那是南京城像煎饼果子一样被卷起来之前。

　　有的空间缩小了，有的空间变大了，有的空间消失在未知的缝隙里，有的空间内外翻转。现在哪儿能算是南京城的出口？

　　西面和北面被长江围绕，已经成了遮天的幕布，南边的东西碎成散件，乱七八糟地丢在各处，似乎只有那通天的长江大桥可以尝试一下。

　　唐缺在超市里拿了两瓶运动饮料、四包饼干和一个小包，和老师一起一路朝北走去。

　　他在路上试图打电话求助，病急乱投医，也不管是什么号码，记在手机里的就往外打，但不是打不通就是对方关机。好不容易突然接通了一个电话，唐缺兴奋地朝话筒喊：“喂喂，我们南京被折叠了！救命”

　　“关我屁事啊，我很忙”话筒那边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啪的一下关了。

　　唐缺大怒，看了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恨恨地想：好你个陈楸帆，患难见真心啊，这样的人不能当朋友。

　　此时离蒙民伟楼开始扭曲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人们最初的恐慌已经随着体力迅速地消耗开始淡去，这才是最糟糕的开始——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大家开始回复理智。

　　当恐惧控制住人类的时候，他们都是野兽，遵从同样的基因本能；而当理智回复之后，他们变成了百万个愚蠢的会自我思考的个体。

　　百分之五十三点二的幸存者和唐缺一样蠢，选择寻找逃出南京的路，这个选择一般只用花几分钟；其中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继续和唐缺一样蠢，选择南京长江大桥。

　　人流汇集，通天的长江大桥像是拔掉塞子的下水道管子，伴着嘶嘶的叫嚷，打着旋儿把数不清的人吸了进去，吞的人太多，还会不时发出biu的一声轻响，那是宽阔的四车道大桥上车辆被人推下长江的落水声。上层的汽车道与人行道挤满了，路面就像沸腾的粥面，不停地漫出来，落到下面的火车桥，很快地，火车桥也满了，大桥便成了拉长的香槟瀑布，酒水一路淌入长江。

　　站在鼓楼，抬起头朝前看，唐缺和老师就能欣赏到这挂在空中的妙景，但他们的关注点却沿着大桥一路向天顶——潮涌的人流消失在天际尽头。

　　“如果运气好，”老师说，“下雨的时候我们就不会看到那些人从天顶掉回来。”

　　“啊”唐缺听了这话，吓得心里一寒，“那如果运气不好呢？”

　　“如果运气不好，要么南京是一个炕熟的煎饼，刚才那个把物理楼当饼干吃掉的大嘴等下就会一口口把南京吃了，或者马上玄武湖里就会有一个哥斯拉掉出来。”

　　唐缺想起刚才的物理楼，肌肉抽搐着说道：“老师，别他妈的再开玩笑了。”

　　老师回头来看他一眼。“谁给你开玩笑啊？你知道隐藏在高维空间的到底有些啥？我的包！”

　　一辆摩托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去，手中拽着刚才还属于老师的包，开车的姑娘和抢包的小伙儿都挎了一身各式各样的包，看来收获颇丰。

　　唐缺和老师专门选了比较僻静的山西路，避免和主干道上逃生的人群拥挤在一起，他们已经走出了一公里多。

　　实际上山西路很宽，在空间折叠之前山西路去往大桥也并不绕，但这时人却极少。

　　因为它看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直立圆环，沿街的建筑沿着这大环卷成两头尖的纺锥状，看上去第一眼就头晕目眩。

　　“看地！不要看前面，更不要看两边！”老师这样指导他，“记住，重力维并没有发生折叠，重力依然是按照原来城市的平面状况分布的，不管看上去怎么扭曲变形，原来重力是什么相对状况，现在就还是什么相对状况！”

　　唐缺只觉得自己是在拍摄电影的蓝幕布下行走，只是后期才加上的布景被提前投影了出来，眼前所见是环绕的弧度螺旋，但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平整正常的土地，视觉带来的所有信息都与重力感相左。好像自己并不是真的在行走，而是光影在身边轮回变换。不过是区区一公里，唐缺就恶心得想吐。

　　所以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人。

　　这个“几乎”是相对被逃亡人群挤得快爆炸的中山北路说的。

　　百分之五十三点二人选择逃离，还有百分之四十六点八做了其他选择，比如有百分之三十一点七的人正在掠夺这个失去秩序的城市。

　　其中包括飞车抢夺的那两位。多少人恢复理智之后，第一反应是：南京完蛋了！第二反应是：我要活下去！这个“我要活下去”就有了无数的分支，冲进超市抢饼干、矿泉水的最多，冲进金鹰国际和德基广场抢Louis Vuitton和Burberry的其次，紧接着是在新百和中央商场扫荡珠宝首饰的，最后还有无数面白如纸的肥宅男闯进百脑汇和雄狮国际，气喘吁吁地抱着ThinkPad、Macbook和iPod狂笑不已。

　　以上人群的疯狂度从前往后依次上升，正如人类物欲进化的趋势。

　　山西路一路都是商场，于是从这些商场里源源不断地有人拥进拥出，这些人就像这条扭曲公路一样疯狂，满脸满足的痴笑，捧着一怀不知道能做什么用的东西——光脸男捧着七八个电动剃须刀，短颈女胸前挂了二十条黄白闪烁的链子，手上满是闪闪发光的石头，如果再有数字拨号键，就活生生是电视购物里卖九百九十八的山寨手机。他们最大的作用似乎是给路上持刀舞棍的人们带来更大的幸福，这些人叫嚷着：“抢劫！”然后前面就会有人回答：“呆B，先来后到还不懂啊，排队排队！”

　　唐缺和老师一路在这多重混乱中缓缓前进，也不敢抬头，过了湖南路口，突然听到扩音喇叭的啸叫，像是在调音。还有人要用广播？唐缺一愣，突然想起南京军区司令部正在这附近，生出一线希望。“难道是组织上派人来了？”

　　只听喇叭里传来疾呼声：“第一位天使吹号时，雹混着火与血自天而降，树木青草等均被烧去三分之一；第二位天使吹号时，燃烧着的大山滚滚落入海中，海水即成血水，三分之一的海中生灵、船只死的死，坏的坏”

　　唐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先是逃亡，再是打砸抢，然后是传教的神棍，妈的，如果再来个英雄救美，就完完整整是自己写的三流末日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