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城：生命副本》(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1日15:18 来源：中国作家网 潘海天、有时右逝等著

　　奇怪了，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此种疲惫感是地球人特有的，可是它却让我忽然间了悟，我其实还有别的选择。一直逃逃逃，每次被追上，身体里的同伴就被收割。我，其实在以他们希望的方式进行收集生命标本的工作。我，也不过是个容器，类似于捕蝇器之类的，只不过我还拥有可怜的智慧与感情。在这样无望的生涯里勇敢地一遍遍追问生命的意义，SB意义。

　　其实我可以选择结束的。

　　李梓终于颤声问：“他们呢？”

　　我回答：“被收割了。”

　　李梓哆哆嗦嗦地怒吼道：“收割？那是什么意思？”

　　我苦笑道：“你听到了，我失去了一些质量与能量，就是这个意思。”

　　李梓问：“他们被抓走做什么用？”

　　我说：“实验室的小白鼠做什么用？测试，检验。”

　　李梓不寒而栗，问：“测试？”

　　“测试极限状态下的反应。”

　　李梓不会说话了：“极限状态下”

　　我说：“只是心理上的，生理上的一经扫描就清楚了。”

　　李梓再一次重复：“心理？”

　　我笑着说：“对，比如，让你一次次重回车祸现场，一次次看你妻子死去，观测你的心理崩溃极限”

　　李梓惨白着脸，半晌惨叫道：“抹掉我，抹掉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惨笑，与惨淡的半透明李梓面面相觑。

　　良久，李梓轻声说：“你一直在他们的控制下？”

　　我点头。

　　李梓道：“你一直在逃亡？没有自己的生活，甚至不能保持自己的性格，你的情绪与感受都不是你自己的？”

　　我没有表情地看着他，我同李梓相知甚深，我完整地拷贝了他，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李梓轻声问：“如果你不能保持自我，你怎么能算存在着？”

　　我笑，我点头，我明白。

　　李梓伸出手，说：“你已经逃了几千年，你应该知道，只有死亡可以真真正正，永远地逃开他们！”

　　我轻轻关掉计算机，计算机有存在感，听到这种对话会阻止我们。

　　李梓问：“你知道杀死自己的办法？”

　　“我知道。与反物质结合，放一场烟火。”

　　李梓沉默了一会儿，看看蓝色的天空，说：“死前，可以带我去看看太空吗？”

　　我点头，手动点火发射。发动得太快，磁场作用不够均匀，一根手指无声地飞出飞船外，专门等着捕捉宇宙粒子的地球学者们，今天可有收获了。

　　无限的太空啊。

　　李梓问我：“最远能飞多远？”

　　我微笑道：“你还是怕伤到你的同类吗？”

　　李梓沉默。

　　地球人是无比奇怪的种类，这样激动，这样愤怒，这样轻易言死，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临死却要想着别伤到自己的同类。没事时他们内斗得恨不能把同类咬死，这会儿又圣洁得天使似的，我真是没法理解他们，这一切好像全是他们叫做情绪的东西在作怪。

　　李梓看了我一眼，像是怕我反悔，我笑着揶揄他：“他们已经取走了你两个同类的标本，也许不用你的了。”

　　李梓看着我，问：“你身体里还有谁？”

　　我沉默了。

　　没有，一次一次以为自由了，一次一次以为有了同伴，然后，一次次失去自由，孤独地逃亡。

　　我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临阵脱逃。”

　　李梓再一次惊异地喊道：“啊！”

　　是啊，同他以前知道的太空完全不一样。他只能通过反射到他眼睛里的光子了解这个世界，就想一只蝙蝠一直靠回弹的声波了解这个世界，忽然间同人一样看到光，发现这个世界不但有形状还有颜色与明暗，怎么能不惊叹出声！

　　物质与能量场的三维结构，是无比美丽的存在。如果我变身成梵天人，还能看到时间维度，那就不只是美丽与壮观了，那像地球人看到黄河来自大海又汹涌澎湃地倾入大海，壮观得近于悲哀。

　　李梓轻声问我：“如果我们一直能看到引力是如何作用的还有磁场，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会更早更深入吧？”

　　我不知道，我眼里的世界一直是这样的，太阳伸手抓着他的行星，空间被大质量星体扭曲，一直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同。

　　美则美哉，又能如何？

　　我只不过是捕蝇器，冰箱，福尔马林药水。

　　李梓问我：“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我摇摇头，说：“这是我的第一个标本，他没收割他自己。我也需要一个自我意识，以保证我有求生本能。嗯，对，他们希望我有与他们相似的价值观。”

　　悲哀吧？

　　我是无性复制，被人设计出来的存在。

　　李梓与我，掠过太阳，巨大的能量场几乎让我失明，可是李梓不住地尖叫：“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我的天哪！太阳的内部我的天哪！”

　　呃，我不觉得有啥子不同，太阳的内部与任何一个核反应堆的内部只有大小的区别，有啥好看的？可是李梓明显有太阳崇拜情结，他不住地尖叫欢呼，苦苦哀求我再看一眼，我只好看到双目自动发射出磁场，屏蔽巨量的光子与其他粒子的轰击，再看我就要自动黑屏死机了。李梓抱着头缩成一团哭泣，我揉着眼睛对他说：“喂喂，你要是实在想看，让我先歇歇眼睛，等下满足你的要求就是了，哭个屁啊，我眼睛痛成这样，我还没哭呢。”

　　李梓哭泣道：“我看到了太阳的内部，我看到了！”然后大哭起来。

　　靠，原来这狗屎是喜极而泣。

　　要死的人，居然会因为看到颗普普通通一点也不特别的恒星就喜极而泣，外面还有千颗星万颗星不知美过这颗星多少倍，喂，小子，你是不是还很留恋生存的感觉啊？

　　我们穿过太阳旁边的时空裂，在冥王星附近进行时空翘曲。几秒钟后就出现在银河系的边缘，为了不影响太阳系那脆弱的平衡，我们在太阳系内的飞行，是最耗费时间的。出了太阳系，速度立刻不一样。

　　李梓已经被时空扭曲的能量波吸引，不再哭泣了。

　　我们静静相对，望着窗外，我问：“你还不想死，是吧？”

　　李梓慢慢缩成一团，良久才喃喃地说：“不想，可是，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幻境里，被人用来当小白鼠。人，是有人的尊严的。”

　　我笑了，片刻之后温和地说：“移动硬盘也有移动硬盘的尊严。”

　　李梓被逗笑了，过了片刻问我：“你有求生本能，是吧？”

　　我点头道：“但是，求生本能只是求生本能，别人的刀子架到我的脖子上，我会逃走，如此而已。杀死别人解除自己的痛苦，在我的价值观里是行不通的。”

　　李梓道：“你现在，不是我吗？”

　　我笑道：“也许在内心深处，这也是你的价值观不允许的；也许，最初的第一个价值观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在潜意识深处不可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