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城：生命副本》(13)

　　这时候正是中午，小区门外满是行人，珠江路是卖电脑的，所以行人也是年轻人居多，街头路边随处可见大叔大妈挥舞着DVD封皮，机器人一样机械复读着：“电影，游戏，软件，美剧，动画，光盘”人们行色匆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城市的异常变化(如果不是唐缺的幻觉的话)。唐缺像被拎着脖子的鹅一般昂着头，痴呆似的盯着远处的各个地标性建筑的顶端，脑袋不断四向转动，如果不是骨骼不允许，他一定已经用脖子打了几个结。他心中茫然，也不知自己该去的是不是随家仓。

　　这时候一个熟人见了他，三步两步迎上前来。

　　“大哥，怎么今天中午出来啊？昨天来了新货，要不要来看看？有苍井空的日本原装正版，带写真特典的！还有刚红起来的那个叫凌波什么什么的”

　　这人形容猥琐，头顶也只到唐缺的胸口，唐缺也不答话，头也不低，一把抓住这人领口，问道：“你看看，有没有觉得对面那酒店看起来离这里比之前近了一些？”这人被这么没头没脑一问，不知所以然，也愣头愣脑地抬起头朝远处看了过去。“哪个酒店？哦大哥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比以前变近了”也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唐缺心知问了也是白问，一把将这人推开。

　　刚出门的时候，唐缺还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过了这一会儿，他脑子里想起一个人来。

　　从口袋里掏出那款用了六年的MOTO手机，他艰难地从通讯录里找到那人的电话，拨了过去。

　　“老师！是我啊！你在南京吧？没被部队拉到什么山窝里遛弯儿吧？在？好！我找你有正事儿啊。妈的，真的有正事儿！我过来找你好吧？对了，你实验室有没有激光测距仪？干吗？量房子！真的是量房子！算了，见面跟你说！”

　　一通电话打完，他这才转过头，痛心疾首地对刚才那小伙说道：“那个叫凌波的都退役了！还新人呢！专业素质！专业素质！”说完头也不回地沿着珠江路，朝南京大学跑去。

　　唐缺原想一口气跑到南大，哪知只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有些不对。

　　走路的时候还不觉得，跑起来的时候，明显发现不对头。

　　好像自己跑起来的每一步都跨得比过去更大些，一站路，自己居然只跑了四分钟，每一步跨出去，都好像在月球上一样，重力变小了，腾云驾雾地飞行一样。

　　唐缺愣了几秒钟，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

　　如果整个空间真的在同步缩小的话，那么他的身材自然在缩小。但同时，弹跳一个比例身长所需要克服的重力势能却减少得更快，所以自己才会撞到天花板，自己跑步腾空时每一步才会比原来更长。

　　这事情一想明白，唐缺更是面色苍白，再也不敢停留，朝南京大学狂奔而去。

　　一路只听身边喝彩声不断：

　　“博尔特啊！”

　　“刘易斯！”

　　“阿甘！Run！Run for your life！”

　　他连回头对这些人怒吼“妈的，你们跑一个看看，比老子快多了”的工夫都没有了。

　　一路冲到南京大学汉口路校门，唐缺瞧见一个矮矮的中年男子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才大叫一声“老师”停了下来。

　　这男子抬起头来，对着唐缺扬了扬眉毛，骂道：“妈的，你个瘟神又有啥事儿？除非给我介绍女朋友，要不别想你大爷再请你吃饭了！”

　　老师是一个神人。

　　唐缺认识老师的时候，他刚刚上本科，那时候老师正在读博。“有没有兴趣转行啊？我明年博士就毕业了，考我的研究生吧。”唐缺毕业的时候，老师还在读博。“我明年博士就毕业了！要是上班干了两年再想来读研究生，就来考我的吧！”唐缺辞职的时候，老师依然在读博。“明年就毕业了，不过我看你也不想读研究生。”唐缺终于买下房子的时候请老师出来吃饭，老师说：“我明年马上就要答辩了！”

　　老师太忙。老师本科毕业的时候，校长钦点留校任教，一边在职读直博，一边还要教学做研究，最重要的是，他时不时做些不能提起名字的单位的课题，时不时跑去没有手机信号的不知名地点“遛弯”，一去就是几个月，音信全无。这几年下来，虽然已经算是高级专家，但一来做的东西都是不能写上简历的机密，二来忙得太过，自己的博士论文实在没时间做，一拖再拖，自己的学生都留学回来当老师了，自己还没拿到博士学位。

　　唐缺其实搞不清老师到底是哪方面的专家，他只知道一点：老师是搞物理的理工科专家，自己是一个科盲。这事情，不找老师又能找谁？

　　虽然事出紧急，但唐缺一见老师的面，冒出的第一句话还是：“老师，你毕业了么？”

　　老师身高比唐缺差得远，抬头白了他一眼，骂道：“这段忙完了，马上答辩了。你要请我去玄武饭店庆祝一番？小子，到底有啥事儿，快说，你大爷我忙着呢！”

　　这时候唐缺才从嬉皮笑脸中收拾起来，两个人找了最近的咖啡厅坐下。

　　在等咖啡上桌的时候，唐缺又有些犹豫。老师跟他还是许多年前在科幻论坛上认识的，但这时候事情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要怎么样才能让老师不觉得自己是在屋里宅得太久，脑子出问题了呢？唐缺整理了半天，老师终于等不及了，开口说：“你丫不是发现自己是GAY，今天来找我告白的吧？我可先说，我对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啊！”

　　服务生正端着咖啡走到桌边，只见他浑身一抖，差点儿两杯咖啡就这样洒了下来。年轻人赶紧丢下咖啡，连“请慢用”都没来得及说，三步并作两步逃了出去。

　　“滚！”唐缺吼道。

　　“那到底啥事儿？扭扭捏捏了半天也不说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大爷我忙着呢！”

　　唐缺沉了一口气，终于吐出一句话：

　　“我的房子缩水了。”

　　他等着老师用迷茫的表情向他询问，但出乎意料，老师听了这话，神色如常，淡淡地答道：“哦，原来就这事儿啊。”

　　三、淡定

　　这时候，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正是中午，南京大学的午饭点儿，外面本是人声鼎沸，但此刻却变成惊恐之声连连，女生的尖叫声和奔逃的震动让这条小街一下陷入恐慌。

　　唐缺和老师坐的位置是二楼临窗，一抬眼就能瞧见咖啡厅外。两人伸长脖子朝下面望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一群穿着清凉的女大学生吓得瘫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天空。在惊叫声中，听见有人在呼喝：“快跑啊！爬起来！要倒了！”人们四散逃开，也不知道在躲什么，有几个胆大的冲上近前，拉起瘫在地上的姑娘，拼命往一边拖死狗一样拉远。

　　两人正顺着这些人直勾勾的目光朝上望去，就听见咖啡厅里也尖叫起来，也不知道是服务生还是客人在尖叫：“对面楼要垮了！快跑！”一片座椅乱撞的声音，大家尖叫呼喝着朝门口挤去，这时唐缺才注意到他们在叫什么。

　　街对面，南大二三十层高的蒙民伟实验楼整个弯了下来，像是从七八层高的地方被人拧过，朝这边倾下来的倾角足有三十多度。看那样子，那楼马上就要塌下来了！

　　唐缺一跃而起，拉起老师的胳膊，叫道：“老师快跑！”

　　他手上一用力，老师却一丝没有起身的意思，拉不动，唐缺回头又大叫：“老师！快跑！”

　　蒙民伟楼很高，这一倾斜，楼身已经压在了咖啡厅正上空，拉下一个长长的黑影。老师凝神盯着自己头顶，镇定万分地答道：“淡定坐下。跑什么啊，咖啡还没喝完呢。今天赚大了，没人来收水钱。”

　　唐缺瞠目结舌，指着窗外压在头顶的大楼，叫道：“你没看见那楼就要垮下来了么？”

　　老师摇着头答道：“没看见。淡定点儿，叫唤什么啊。”

　　“可是，可是”

　　“淡定，淡定坐下，我给你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