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城：生命副本》(15)

　　南京城弯折了。

　　空间的缩水只是开始，而现在，南京城空间不均匀的收缩毁灭了原本的空间连续性。整个城市像是一个摔碎的玩具又被扫在一起，随手倒进垃圾堆里，各个组件乱七八糟地相互亲吻。

　　西北起长江，东至紫金山，南至中华门，整个南京城的老城就这样抛弃了浦口仙林江宁郊区，独自蜷缩起来，大概是打算就这么和地球划清界限，往生极乐。

　　唐缺呆呆地望着头顶，玄武湖湖面如镜，直照得他两眼发晕。他一把拽住老师，叫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老师并没有答话，自顾自地说：“果然，重力维没有受到影响。”

　　唐缺哪儿有心思听他研究学术，这时心中只有两个念头：一。快逃出生天；二。刚买的房子咋办？

　　“都他妈怎么搞的？！”他叫道。

　　“空间开始不均匀折叠了，这不是很正常么？”老师很淡定。

　　到这个时候，唐缺才猛然醒悟过来。

　　“你早就知道南京在缩水！”

　　老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唐缺恶从胆边生，一把就把老师拉着领子提了起来。

　　“你你你既然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警告大家？”

　　其实唐缺心中还有更大的疑惑：既然老师知道会发生这种灾难，为什么他自己不跑？

　　“松手松手！”老师叫道，“搞什么啊，拿我撒气有啥用？”

　　这时候，人群开始回过神来，刚才寂静的围墙在瞬间倒塌，围墙之后早就满溢的惊慌失措从每个人的口中喷涌而出，像是百万座喷泉同时在南京城喷发一样，尖叫如潮，冲上百米的云霄，然后落下来biu的一声，把全城所有人仅存的心智冲进下水道，荡然无存。

　　然而在这之前，满城已是烟火盛放。

　　突然的惊变让南京人暂停了下来，但运转中的机器却并没有静止。满街的汽车依然在飞奔，司机们眼前的道路瞬间扭曲翻折，中央路从鼓楼段往北便直通天际，莫愁北路朝东前方却是万丈深渊，华侨路如艺术体操里圈圈盘旋的丝带，山西路则成了过山车的连环大环。这些司机并不懂得什么“重力维没有扭曲”之类的混话，只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司机最可怕的梦魇。这些司机各自的反应不一：有的踩刹车，有的踩油门，有的猛打方向盘，有的想踩刹车踏上了油门，有的想踏油门踩上了刹车，还有玩极品飞车出身的司机把两个踏板一起踩下想漂移，却找不到键盘上的方向键只好拼命按喇叭。

　　然后就是——

　　.

　　呜轰！

　　砰！砰砰砰！

　　轰！轰轰轰轰轰！

　　冒火的轮胎呼啸着飞过头顶，还没来得及庆幸，炸飞的车门就切掉了身边的半个肩膀。刚刚从写字楼、饭店、办公室、卖场、游戏厅、桑拿房里源源不断拥出的人群与外面连环不断的爆炸相撞，头顶的玄武湖在火光中映成一片颤抖的血红。

　　像内空糖球一样的南京拉起无数粘丝，画出城市空间混乱的链接，人群开始狂奔，从一个个烟火燃放点逃离。但是这原来摊平的城市如今卷了起来，从长江大桥脚下家乐福门口抬起头就能瞧见新街口的沃尔玛挂在自己东墙上，城里没有一处是远得看不见，也就没有办法再能幻想那里还平安。所以逃跑只是一种本能，只有跑起来才能稍有一点安全的幻想。

　　仿佛倾盆暴雨砸在地面，每个地点都有无数水粒朝别的地点涌去，每个地点都有别的地点的水粒涌来，新街口的跑往夫子庙，夫子庙的跑往中华门，中华门的跑去紫金山，紫金山的跑去新街口，正如太极流转，生生不息。

　　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说话，只能用吼叫。

　　“咋办！咋办！”唐缺像甩动一个布玩具一样摇着老师，“这一切是不是你们实验室搞的？你个老处男！赔我十七万首付买来的房子！”

　　“淡定！淡定！”老师咳嗽着挣扎，“我们要是有这个技术，早就征服米国了！”

　　唐缺也不知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人虽然笨，但是活命和算钱两项本事却是不笨。现在也别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要活下去，并且保住自己的房子，却只有着落在老师身上了。

　　唐缺放下老师，大吼道：“妈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老师抬起头来看了唐缺一眼。“你我可不知道，反正我是留下来保证各种测量仪器正常运作的。”他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几个仪器工作都正常，中微子通信设备的数据传输也没有中断，我要守在实验楼边上。”说完，他伸手指了指校门里的物理楼，那楼看上去像是用Photoshop做了压缩，纵向扁得只剩下原来的一半。

　　唐缺这才注意到，老师手上哪儿是什么手表，那是一个监控器，上面的液晶闪着乱七八糟的数字和彩灯。原来老师对这次异变早有准备，预备了仪器来测量和记录这次异变的状况！

　　“你早就知道这事会发生！”唐缺忍不住叫道。

　　老师听了这话一愣，也不理唐缺，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表：“时间维也开始折叠了？为什么他开始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唐缺正要发作，顶上的南大校门突然一矮，直坠下来。他半个身子正在校门内，自己整个身子就变了形，校门内的一半矮了下去，校门外却还是那么高，整个人像蜡像馆半边熔化的雕像似的。这一惊，他就地一滚，闪往门外，就看那半个身子重新高了回来。还在惊魂不定，唐缺一回头，看见老师本来不高的身子就只有不到半米，而南大的校门却落得只有一米来高，似乎伸腿就能跨过去。

　　这下老师看唐缺就像看一个巨人，他磕磕嘴，连忙从那边走了过来。唐缺躲得太急，这时候才看清这不到三米宽的空间已经扭成了什么样：先是压扁，然后突然拉成斜立四十多度、五米来高的杆子，接着瞬间盘成螺旋状，最后才回复正常。

　　唐缺惊恐地咽下一口唾沫，心想好在自己向来坚强，要不这会儿早已经疯了。

　　老师这才回答唐缺之前的问题：“我们可不知道会发生这事儿，只是有猜想到这事儿的可能性而已。”

　　“这”唐缺仔细想了想这话，“妈的，有啥区别？”

　　“区别大了，我们只是发现了空间开始多维折叠，并没有准确预料到折叠的范围和规模。眼前这种情况，只是我们预想的若干种可能中的一个。”

　　“就算只是其中一个，你们不该把我们都疏散掉么！”

　　“没错，我们还预想可能整个地球都会像礼花一样炸开，然后折叠成几万亿个拇指大的小球，我们也就顺便计划把地球都疏散了。可惜企业号去了黑洞，要从白洞回来还需要点儿时间，所以这个计划只好暂时搁下了。”

　　唐缺被狠狠地噎了回去。

　　“空间折叠是在我们知识以外的东西，没有人能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也许只是你下面小上五公分，也许整个太阳系都会消失，谁也说不准。”

　　唐缺眼睛瞪得滚圆：“只是？！难道那不是比银河系毁灭还要可怕的灾难么？”

　　“至少对牙晓的其他追求者就不是。再说了，现在南京城成了这样子一个球，你能保证这个南京球外面的世界，就比这里好？”

　　在这样的专业领域，唐缺被打得无力还击。他心知老师说得都对，但是作为一个动物，唐缺还保持着原始的野性——那就是当灾难降临，就要逃，远处可能是安全的，特别是看不见的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