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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在乎你》(1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24日11: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郑执

  “不是被打折的,”恍惚中,苏凉瞟了一眼手机,无最新来电,扭过脸说,“我自作自受!”冯子肖点头说:“嗯,否则也不至于来这破学校,白瞎了。”苏凉反讽说:“你不也来了嘛!上大学咋不接着走后门儿?”“本来能搞到北京去,”冯子肖没听出苏凉问话里的酸味儿,一本正经地说,“我这种人念再多书有个屁用?我想留在我爸身边学做生意——你他妈瞎啊?!”

  “砰”的一声巨响,冯子肖将空酒瓶摔碎在地,一众酒鬼惊得回望,莫名其妙地盯着冯子肖和站在他身后的赤膊壮汉。“瞅不见人啊!”冯子肖借酒撒疯,只因壮汉尿急从他身后掠过时撞到了他的凳子腿儿。“小兔崽子!找死啊?!”壮汉的手臂内侧文了一个“忍”字,“刃”字上那一“丶”被刻画成一滴下落的鲜血——文身对于壮汉,显然是重形不重意,恐怕是专门文给对方看的,提醒别人见到他要“忍”。冯子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双脚发麻,在壮汉的胸脯上推了一把,不幸自己被弹开,一屁股摔在苏凉面前的折叠桌上,啤酒瓶和竹签儿飞散一地。邻桌几个痞子趁机围住冯子肖,一顿拳打脚踢,苏凉也难逃一劫,最终沦为两只沙袋。当二人抱头被踢倒在地时,苏凉瞄了一眼冯子肖——他居然在笑。

  冯劲来派出所领人时,冯子肖躺在值班室的地板上睡着了,苏凉差不多醒酒,蹲在对面角落里的四个痞子正虎视眈眈。冯劲没瞥一眼摊在地上的儿子,径直走到年轻的值班民警面前,自己点上一根烟,随后才给小民警递上一根,对方冷冰冰地推开——“提个神儿嘛!”冯劲半推半就把烟点上,顺手把剩下半包烟插进小民警胸口处的口袋,“留着抽。”苏凉看得清楚,半敞的烟盒里,塞着几张被卷成细筒的红票子。四个痞子也看见了,牙缝儿里蹦出鄙夷的骂声,小民警朝墙角伸手一指喝道:老实点儿!

  冯劲拉着小民警从屋外“密谈”回来时,民警望了苏凉一眼:“这孩子冯哥也一起领走吧!”“真不好意思小周,害你值班也没打着盹儿,下次!哥一定请你吃饭,叫你们张所长一起,我跟他都多久没好好喝一顿啦!”两人坚实地握了握手,冯劲才跟苏凉一人一条胳膊地架起冯子肖,扶上一辆黑色悍马车。

  凌晨三点的青年大街,空旷得可以借高低起伏的引擎声断定路面上跑着几辆车。“你咋又换车?”冯子肖突然坐直身,再次吓了苏凉一跳。“你没事儿啊!”反倒是冯劲的反应平稳:“这孩子!又跟我耍花样儿是不?”“见你一面多不容易啊!”冯子肖轻车熟路地从冯劲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根说,“快俩月没着家了吧?我妈以为你死了呢。”“小兔崽子!”冯劲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以后这种事儿叫你妈来,我忙!”“知道你忙!忙着换新车、泡小蜜吧!”冯子肖将头探出车窗,吐了一口烟,“我妈每天专职打麻将,水平都能参加奥运会了,比你还忙呢!”冯劲尴尬至极,脸一阵红一阵白,才想起抓过苏凉当救星:“小伙子,这次多亏你护着他,叔叔必须请你吃饭。”“客气了,冯叔……”没等苏凉寒暄完,冯子肖就打断说:“还差你那一顿饭!明天你给学校打电话,别让他们给咱俩记过!”“已经跟所长打好招呼了,不通知学校,老子心眼儿要是还没你全,咋给你擦屁股?”冯劲以一种“还用你说”的语气轻描淡写着说。“还有,打电话问刚才那个民警,那帮小流氓是混哪儿的。”冯子肖追加条件。“你他妈还嚣张上了!”冯劲终于忍不住爆发,“以后少在外面惹事儿,这社会水有多深?你懂个屁!”

  红灯亮了,刹车踩得悄无声息,冯劲不回头地问:“小伙子你家住哪儿?”

  “苏凉住大西菜行,”冯子肖抢着接话儿,“不认路就开GPS,别逞能!”

  “你住大西菜行?”冯劲一惊一乍,“苏敬钢是你爸?”

  “你怎么知道?”苏凉也惊呼。

  又是一个红灯,冯劲猛踩一脚刹车,三人身子同时向前倾出去。“这么好的车给你开都白瞎了!”冯子肖在后座上讥讽。冯劲转过身,问苏凉:“左娜是你妈?”苏凉身子贴上前,直勾勾地盯着冯劲:“你还认识我妈?”“岂止认识啊!当年我跟你爸妈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冯劲的眼神顿时柔和,又问,“你爸还在机床厂上班呢?”苏凉冲着后视镜点头,冯劲眯着眼说:“这周六,叫上你爸,冯叔请客!咱爷们儿四个好好聚一聚——你有二十了吧?”“十九。”苏凉说。“我都忘了,子肖整比你大五个月。”冯劲暗自估算着什么,目光深过前路尽头。“你是86年的?”苏凉质疑着冯子肖稚气未脱的脸,冯子肖得意地笑:“叫哥!”——“这么一算,”冯劲自顾自说着,“我跟你爸也有小二十年没见了。”

  清早,苏凉被电话吵醒,郭医生叫他去一趟医院,自己去。

  郭医生抱怨,一个月前叫苏敬钢来复诊,到现在也不来。郭医生怕他是因为承受不住打击,不配合治疗,所以才叫来苏凉问问。苏凉说:“我看他气色挺好的,他自己说病情控制住了,再吃几个月药就能好。”忽而不安地问:“他现在的病情到底有多重?”郭医生一五一十地说:“发现还不算晚,坚持药物治疗,恶化不会太快,不过也要看你爸爸个人的身体素质。现在必须让你爸彻底戒烟,然后劝他尽快回来复查,有必要可能得化疗。”

  “苏凉!”郭医生叫住苏凉,说,“小夏给我打了几次电话,让我一定多照顾你爸,她很担心你们父子俩,所以你爸的病,我没跟她说实话。”苏凉感激地说:“谢谢郭叔叔。”郭医生又说:“小夏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丫头单纯,没坏心眼儿,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她对谁这么有心,她对你是真心实意,你要好好把握。”苏凉点头,郭医生推了一下方框眼镜,又说:“还有,建议你暂时别让小夏的爸妈知道。”“知道什么?”“你和小夏的事啊,”郭医生含蓄地笑着,“我是好意,等你有机会见到她父母再说比较合适。”

  苏凉回到家,正撞到干爹往我的手里塞生活费。

  是的,那天,我刚巧在家。

  我手里攥着一把钱,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羞红了脸,好像在做贼。是我窃取了许多本属于苏凉的东西,数不胜数。可是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被苏凉撞了个正着。干爹也觉着别扭,坐进沙发,不理苏凉,点起一根烟。苏凉突然冲上前,夺过干爹的烟,狠狠踩在脚下,怒不可遏地骂:“再他妈抽就死了!真不想活了你就跟我说一声!我也用不着你养!”苏凉说到“不用你养”时,瞟了我一眼。客厅里静止了一秒。一个大巴掌扇在苏凉脸上,脆如响雷,苏凉被甩出一个趔趄。干爹自己累得咳嗽,苏凉眼圈儿发红,眼白里竟被打出紫色的瘀血块儿。泪水在他眼眶里噙着,硬是憋着没流下来。他只是默默地回到房间,拎上背包,出门时并没有狠狠地摔门,反而像一道空气从门缝儿里溜走了。

  第 九 章

  西元1979年,距离当年高考还有整一个月。

  苏敬钢明显察觉到,自从左娜见过周晓燕后,就不太爱搭理自己了。可左娜上下学时,再没有拒绝过苏敬钢的护送,她只是憋着不跟苏敬钢讲话。冷战多日,苏敬钢注意到左娜的一个变化:连续几夜,左娜都准时地出现在小屋窗前静坐,蜡烛也从小方桌移到了窗台上,她纤瘦的轮廓被映得清晰。左娜每晚坐到窗前,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捧着铅块儿大的戏匣子在怀里听,耳朵几乎要塞到喇叭里去。

  只有苏敬钢清楚,左娜是在听歌。

  左娜打小儿连话还不会说,就爱上听歌,爱到什么程度?爱到成了癖。但凡是带高低调儿的声响——不管是咿咿呀呀的样板戏,还是酒鬼老王头儿婉转的口哨儿,都能吸引小左娜的耳朵。等她长到十来岁,整日抱着戏匣子不放,可没多久就听腻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部样板戏,太不洋气。直到“文革”拨乱反正,电台里才开始播放流行歌曲,无非都是铿锵有力的革命歌曲,最婉约的也不过是苏小明的《 军港之夜 》。左娜深感:还是不够洋气。直到高三那年开春,左娜正漫步在放学路上,途径一户平房窗前时,一种完全陌生的曲调传入她的耳朵:节奏明快,同时还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尽管声音极小,还是把左娜的耳朵抓得牢牢的,那歌声强将她的头摁在窗檐下,千回百转地往她耳朵眼儿里钻:那是一把男声,纯粹、通透,连咬字也让人浑身酥软。左娜的每一个汗毛孔都在收紧,从头到脚起了成片的静电——这就是外国小说里男男女女过的生活!缠缠绵绵、卿卿我我、风花雪月。

  打那往后,她每天都渴望再听到那个曲调,那把声音。可惜,住那家的人像为了报复左娜特意搬走似的,那扇窗再没敞开过哪怕一道缝儿。左娜从此丢了魂儿,怅然若失,又万分嫉妒——那不是戏匣子,戏匣子里绝不可能有那样的曲调,更不可能不穿插广播员的报幕声——那是用录音机放的磁带。左娜第一次万分厌恶自己蠢笨的戏匣子——要等到猴年马月,我才能有一台录音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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