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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在乎你》(1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24日11: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郑执

  全城的高三学生都在赶往考场。左娜斜背着崭新的单肩书包,背带上用红线绣着两个字:左娜。新书包是苏敬钢送的,名字是左娜自己绣上去的。苏敬钢自己千疮百孔的旧军挎绑在车把上,被枪刺扎出的无数个窟窿里,罕见白纸和钢笔。忽闻一声长唤,冯劲从老远处追上来。“左娜,你爸快不行了!”冯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哥刚才从医院托人捎信儿,你出门了……”左娜愣在原地。“真的假的?”苏敬钢揪直了冯劲的身子。“操,这种事儿有编瞎话儿的吗?”苏敬钢扭过头看左娜,问:“要……过去吗?”“废话!”左娜嘶吼。“我陪你去!”苏敬钢跨上二八车,命令道,“上车!”“我用不着你陪!”左娜红着眼对苏敬钢大吼,气得苏敬钢一把拽过她甩到车后座上:“再废话就来不及了!”左娜大哭:“你不考啦?!”

  “我他妈考不考有区别吗?!”

  “好赖也得进去考!”

  苏敬钢瞪着左娜,右手冷不防塞进车闸,左手狠劲儿一扣,右手的指甲缝里鲜血四溢。

  “你干啥啊!”左娜连惊带怕地尖叫起来。

  “这几根手指头早就没知觉了,动不了!”苏敬钢举起右手说,“笔都握不住,还考个啥!”左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瘫软在苏敬钢的背上,双臂绕过苏敬钢的腰,紧紧抱住。苏敬钢猛蹬起二八车,朝着第七医院飞奔。晨风从他们耳畔呼啸而过,苏敬钢感觉,自己就是一城之王。

  第 十 章

  西元2006年,入冬前。

  苏敬钢终于肯接受郭医生的治疗,苏凉算松下一口气。但父子俩谁也没忘了那一巴掌,话越来越少。有一段日子,苏凉每早起床都有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虚幻感。周一到周五住在学校,猫在被窝里跟方夏打电话,偶尔甜蜜,能暂时忘了困境。可周末回到家,一看到苏敬钢的那双眼睛,苏凉就不忍心。苏敬钢去医院,从来不让苏凉陪,来来回回嘱咐苏凉专心念书——有啥好念的?一个破体校!苏凉担心的是治疗费用,家里快没钱了,父子俩都清楚。苏凉连每个月的长途电话卡都快负担不起,每次附和着方夏在电话里说笑时,他都反复盯着手机上的通话时间。苏敬钢更是连办了月票的公交车都舍不得坐,骑回他那二手的电动自行车上下班。几个月前,苏凉转达冯劲要聚一聚的意思,被苏敬钢断然拒绝。“以后有啥事儿都不许求他。”苏敬钢只撂下这么一句,没解释,苏凉也懒得问——你当我愿意聚啊?到时人家开悍马,你骑一电动小屁驴儿去,好意思往大酒店门口停车吗?苏凉好面子,说到底还是随苏敬钢。可再好面子的男人,被钱逼到死胡同儿,还不是一样低头?苏凉拿定主意,背着苏敬钢去找冯劲。

  “冯叔,我想在你公司做兼职,自己赚钱交学费。”

  “学费那几个钱,冯叔给你拿。”

  “我自己赚。”苏凉的固执中有种熟悉感,令冯劲为之一颤。

  “子肖要是有你这么懂事该多好!等我安排下,到时你俩一起来,那小子除了败坏钱,四六不懂,该学点正经事儿了。”

  入冬后,苏凉跟冯子肖一起进了公司。冯劲的公司做对外贸易,位于某写字楼的二十层,视野足以俯瞰这座城的全景。公司规模没有苏凉想象中大,算上老板冯劲才八个人,员工里地位最高的是会计小刘和库房老张。办公间是开放式的,冯劲的办公室在最里屋,用防盗门独立隔开。写字楼的地下室里有四间屋子被冯劲买下来,砸通几面墙做连体库房,两米多高的货架上堆满各式奢侈品牌:LV、Gucci、Chanel、Hermes,应有尽有,还有单反相机和笔记本电脑,简直就是小型西武商场。冯子肖惊呼:“早知道咱家有这么大个名牌仓库,我还去商场花那冤枉钱干吗!”冯劲指着他鼻子说:“想都别想!叫你小子来是让你学本事的!”

  苏凉和冯子肖每周只去一趟,没任何实际工作,年长的员工们还对二人客客气气,俨然是养了两位少爷。一个月当二十多天闲人,冯劲还每月给苏凉开四千块钱,比苏敬钢的工资还多五百,苏凉心满意足。不用上班的日子,两人也不上学。苏凉被冯子肖拉着一起逃训练,冯子肖塞给教员五百块钱,永不记他们出勤,从此,学校对于他们就等同于宿舍。苏凉有时会想:往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了?除了不玩网游,他跟宿舍那些白天在CS、魔兽世界里斗狠,晚上跟女朋友在电话里玩亲亲、摸摸的人还有什么分别?一样是混吃等死。苏凉买了一部二手笔记本电脑,跟方夏联系也不用再往网吧跑了。他经常去看方夏在网上更新的动态:新的社团活动、新裙子、新照片,还有新朋友在照片下面的溢美之词。苏凉对方夏新生活的立体感知全部来源于此,可方夏在电话里跟他聊的东西,他却越来越难懂:什么留学生学会竞选、什么Cosplay大赛、什么学祭义卖,苏凉一概嗯嗯啊啊,起初还算好奇,慢慢实在懒得再装,对方夏的话题提不起兴致时就故意大声地在电话里打哈欠。方夏不爽:“烦我了对不对?咱俩没共同语言了是吗?”语气里的危机感仿佛世界末日要来了。苏凉就说:“你想多了,你忙你的。”方夏就果真又忙起来了。方夏没空理苏凉时,苏凉真的是太闲了。他在网上报名了一个本地摄影俱乐部,每周末跟一群三四十岁的大哥们跑去近郊拍照,用方夏送的小卡片机,总被人嘲笑。这些人多半是背包客,豪爽好客,名贵相机愿意借给苏凉玩。苏凉白天学照相,晚上自学PS,打发起时间来很有效。冯劲给的“工资”少半自给自足,多半攒下给苏敬钢买进口药。每个月去医院拿药都是苏凉自己,苏敬钢每次给他的钱,苏凉都说够了,背后再添上自己攒的钱。

  冯子肖每天睡到中午才睁眼,梳洗打扮后,开着冯劲淘汰下来的宝马出门泡妞,载上音乐学院或模特中专的女孩子去商场扔钱;晚上,还是泡妞,不同的是战地转至酒吧、Club、KTV,每周通宵三四晚。冯子肖去泡吧,每次都要拉上苏凉,可半年来苏凉只跟他去过一次。当晚的局是冯子肖为招待三个广东男孩攒的,都是当年他在深圳念小学时的玩伴。冯子肖最常去的Club叫荷东,无论他几时去都有超大卡位预留,因为跟经理熟。经理们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可冯子肖偏满嘴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姐姐”地叫,还会给小费。经理们被哄得开心了,都主动给他介绍女孩子。苏凉第一次来,算是开了眼:美女经理从舞池里兜一圈儿,身后就跟回来四个比她更漂亮的女孩,一个牵一个地坐进冯子肖开的台。三个广东仔也看得出家境殷实,叫了四五瓶插着烟花的香槟,招呼大家喝。对比之下,苏凉不太自在。他不懂这种玩法的规矩,自己该不该掏点钱出来?可就算把身上的钱一分不少地都搜刮出来,可能还买不起一个喝香槟用的杯子。“你鸡母鸡?冯子肖读小学时就很淫,饿年纪就追求我们的英语老丝!”名叫光仔的广东男孩操一口粤普跟苏凉讲笑,苏凉费劲地听完,摇头说:“我根本就母鸡他小时候在深圳长大!”另一个男孩给身边高束马尾的女孩满上一杯,马尾十分给面,喝了个交杯,整桌人叫好。

  唯独一个小个子女孩默不作声,穿碎花裙子,拘谨地夹着双臂,坐在苏凉旁边。

  “你怎么不喝?”冯子肖替苏凉搭讪,花裙子的屁股朝苏凉这边挪了挪,说:“我不会喝酒。”“那你俩下去跳舞啊!”花裙子怯生生地说:“跳舞也不会。”冯子肖瞪大眼睛:“你不是舞蹈学院的吗?不会是跟我一样走后门儿吧?”花裙子显然没听懂是调戏,认真解释:“我学舞台设计的,不会跳。”冯子肖泄气地努嘴,拍着苏凉肩膀说:“靠你自己啦!”苏凉和花裙子都听见了那句“嘱托”,局促起来。苏凉硬着头皮夸了句“你很漂亮”,花裙子像受了电击,肩膀一哆嗦,说:“谢谢。”苏凉苦于没预备第二手,傻傻地问:“你多大?”“你呢?”花裙子反问。“二十。”苏凉自己抿了一口酒。“跟你一样,”女孩试图继续毫无营养的对话,“其实,今晚你一进场,我就看到了……”——“不好意思!”苏凉裤兜里的手机狂震——“喂?”苏凉捂着另一只耳朵艰难收听,“是你吗?”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方夏醋意十足,“我名字是叫‘你’吗?!”

  “呵呵,你念绕口令呢?”苏凉一边讨好,一边跟花裙子示意“借过”,躲去稍静的洗手间,才好意思开口,“宝贝!行不行?”

  “刚才怎么不敢叫?左一口‘你’,右一口‘你’的!”方夏质问,“你在哪儿呢?这么吵!”

  “夜店,”这一点苏凉确没撒谎,“刚才旁边有人。”

  “是不是女的?!”方夏声音高出八度,苏凉耳膜刺痛,到底撒了谎:“男的!我跟你说过。”

  “暴发户儿子?”方夏不客气地说,“你怎么成天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再说,这都几点啦?!”

  “这就要回去了——哎?东京还快一小时呢,都凌晨三点了,你怎么不睡觉?”

  “我……”方夏低下声来,“想你睡不着呗!”

  “这么大了睡觉还要人哄?用不用我拍拍啊?”苏凉趁机哄逗。

  “拍得着吗?手够长吗?”方夏脱口而出。

  电话两端同时沉默,彼此都不好受。许久,苏凉才又开口:“什么时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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