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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在乎你》(1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24日11: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郑执

  周国大完全没有冯劲想象中高大魁梧,普通身材,还驼背,从面相到气质,都比二十八岁要老。

  “周大哥,我是苏敬钢的朋友,大西菜行的。”冯劲毕恭毕敬。周国大想了想:“苏老三?”“是是是!”冯劲腰杆子顿时挺直,“我跟三儿,都是一百一的同学,我俩是燕子隔壁班的,我今天来,实在是有事求周大哥!”周国大轻咳一声:“进屋说吧。”

  左娜不想去看苏敬钢,即便两家只是住对门。这一步之间,脚下隔了万丈深渊。深渊的另一端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充斥的狰狞和戾气,左娜见不得。

  一道门,足以分隔两个世界。左娜告诉自己,她跟苏敬钢的缘分就这么多。

  苏敬钢出事第二天,左家也出了事:某晚,老左烂醉,回家路上摔倒在大街上,被邻居抬进医院。大夫说他因长年酗酒,喝出了脑血栓,差点儿就没命。当晚,张婶儿就卷了床被褥住进病房,日夜护理。白天,左勇偶尔还能去替班,晚上就逮不着他人影儿了。父母都不在家,他肆无忌惮地在外过夜,撇下左娜一人在家。左娜坚持要去医院陪护,被张婶儿拒绝了。张婶劝说,你得专心念书,好好考大学,哪有工夫往医院跑?再说你一个大姑娘家,你爸在床上拉屎撒尿的你也不方便伺候。

  左娜独自守着家,饿了就热白天的剩饭吃。一个人在家,这小破房子竟空荡无比。夜深人静时,胡同儿里不时传来的猫叫都会令左娜心头一揪,吓得直拿枕头蒙耳朵。

  一天中午,苏敬钢赖在床上半睡半醒,右手没断过疼。忽然有人敲玻璃,苏敬钢望一眼,是左娜,瞬时忘了疼,兴冲冲奔到屋外——门外站的不是左娜,是周晓燕。二人身形近似,苏敬钢匆忙中看走了眼。

  周晓燕塞给苏敬钢一个网兜儿,满满都是水果:“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周晓燕生得粉嫩,眼角像猫一样吊起来,煞会撩人。苏敬钢不傻,早知周晓燕从刚进一百一时就喜欢自己,他只是装傻。周晓燕是隔壁班的班花,身上还沾着痞气,尤其招社会青年稀罕——跟左娜比,周晓燕就像男人都想闻一下、揪一把的野花;左娜是莲,尤其是从大西菜行这摊污泥里钻出来的,弥足珍贵。

  苏敬钢不是谦谦君子,相反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可他偏偏就爱莲。

  苏敬钢看着周晓燕,拘谨不堪。“手伤得重吗?”周晓燕去拉苏敬钢裹着纱布的手,被苏敬钢躲了。“断了几根筋。”苏敬钢淡然地说,“血刺呼啦的,有啥好看?”周晓燕强行拉过苏敬钢的右手:“看看怕啥!多大阵仗我没见过?这点儿血我还能怕?”苏敬钢想,说的也是,周晓燕出名,除了是流氓学校的一枝花,她还是周国大相依为命的亲妹妹。

  “过两天我给你拿咱家的刀枪药,比医院的西药好使多了,抹几次就长新肉。”周晓燕容不得苏敬钢拒绝,“别总在家憋着,多出来透透风,好得快。”周晓燕看苏敬钢的扭捏样子,笑靥如花:“周日看电影去吧!我正好有两张票,日本电影《 追捕 》,都说好看!”苏敬钢说:“出门不方便。”周晓燕叹气:“听说你惹了小尾巴,怕他寻仇才不敢上街吧?”苏敬钢怒说:“谁说的?蛋才怕他!”周晓燕又笑了:“不怕就跟我出门啊!你放心,小尾巴要是敢来,叫我哥收拾他!”“用不着你哥!”苏敬钢的犟驴脾气被激起。“算你是个爷们儿!”周晓燕看苏敬钢的眼神里,是一种遥望,充满崇拜与爱慕,“我周日晚上过来找你,说话算话!”

  周六晚上,家家户户都会睡得晚些,穷人家里几乎都没有电视机,晚饭后的娱乐都在户外。夏天将至,天气转暖,四方邻里纷纷出来走动:有去青年公园遛弯儿的,有去浑河边摸鱼的,还有的三三两两蹲坐在胡同口,支个象棋盘子,杠起来就是大半宿。苏敬钢的爸妈遛得比往常时间久,嫌苏敬钢闹眼。苏敬钢等爸妈出了门,才从小屋里出来,扒拉两口剩饭吃。左手握筷子还是不惯,正吃得恼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苏敬钢开门一看,这次真是左娜。

  左娜满脸惊恐,哭成了个泪人儿。她身后的家门口,窗户玻璃全碎,院子里遍地都是石头和碎玻璃。这已经是左娜家一个礼拜内第二次被社会小青年们骚扰,多半是那几个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蛤蟆。

  “妈的——”苏敬钢咬牙切齿地骂,“逮到非弄死他们!”

  苏敬钢在院子里找到一张遮雨布,撕成几块,想把两扇窗户糊上,否则凉风灌进来根本没法住人。苏敬钢只能左手握锤子,勉强用右手尚能动的无名指和小指夹着钉子,每落一锤都龇牙咧嘴。窗户钉好,苏敬钢的右手已肿得老高。左娜心疼,招手示意苏敬钢进屋。

  两家住对门住十多年,苏敬钢还是第一次进左娜家。屋里漆黑一片,唯有炕沿儿上燃着半截蜡烛。“咱家七点就点蜡烛,”左娜羞愧地说,“为省电钱,我爸定了规矩,七点以后都得关灯。”苏敬钢问:“你晚上看书呢?”左娜小声说:“也是点蜡烛。”“时间长了眼睛不得看坏了!”苏敬钢话一出口就后悔。左娜脸上第一次卸下冰冷和孤傲,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无的屈辱。“要不开灯吧?”左娜在黑暗中幽幽地说。“不用,蜡烛挺好。”左娜进了自己的小屋,也点上蜡烛,小屋子瞬间暖了。

  苏敬钢跟左娜坐在炕沿儿上,中间隔着矮脚小四方桌,也是小屋里唯一一张桌子。蜡烛就在四方桌上燃着,火光摇曳。“平时看书都在这桌子上?”苏敬钢仍然难以相信。左娜点点头。沉默好一阵,苏敬钢才问:“你哥呢?”左娜气不打一处来:“他有什么用?不如没有!他知道那些小流氓都是来找我,反过来把气撒在我身上,骂我不要脸,说,要不是我在外面招风,哪能……”左娜说着又哽咽了。苏敬钢说:“要不,这两天晚上我过来陪你吧!”左娜一个字也没说,脚在炕沿儿下不安地摆着,手不停地抠凝固在桌面上的蜡油,吱吱作响。左娜手指修长,苏敬钢伸出左手去碰,刚一触到指尖,左娜的手就飞快缩了回去。“那我先回去了。”苏敬钢面红耳烫,出门回了家。

  第二天晚饭后,苏敬钢用水拼命将头发捋出一个偏分。他在胡同儿里徘徊了半个多小时,头上也干了,发型也散了,一狠心一跺脚,门也没敲,就进了左家。烛光从小屋里蔓延出来,左娜还在昨天的位置上坐着,袖肘上打着两块整齐补丁的衣裳也没换过。

  有人敲门,苏敬钢警觉地窜到门口,往门缝儿外看。左娜跟出来,躲在苏敬钢身后,问:“是他们又来了吗?”——敲门的人是周晓燕,敲的是苏家的门。苏敬钢早忘了今天周日。“是谁啊?”左娜仍不敢看。苏敬钢“嘘——”,继续偷看,眼见周晓燕快要把门砸穿,最后狠踹了一脚:“真不叫个爷们儿!”气哼哼地走了。

  苏敬钢刚松口气,“啪”的一声,门突然被猛力撞了一下,险些拍塌他的鼻梁——“你们干啥的!”胡同儿里传来周晓燕的喊声,苏敬钢开门,地上垃圾四溅,腥臭扑鼻。领头儿的大喊一声“快跑!”,四个混混像野兔出丛似的飞奔。“拿着!”——苏敬钢正要追,被周晓燕拉住,一块板儿砖塞进他手里。混混的脚力比拉板儿车的还邪乎,苏敬钢眼瞅追不上了,一挥胳膊,板儿砖飞出去,奔着后脑勺儿去的,可惜只砸中一人的背。那人摔了个狗啃屎,顽强地叫了一声,爬起来继续逃。

  只见又一块板儿砖飞出去——是周晓燕扔的,怪力气太小,连个影子也没砸中。

  “真他妈!”周晓燕直喘着粗气骂,手撩开刘海儿,面透红晕。苏敬钢有些惊呆,顿觉这姑娘粗野起来要比装文静时美多了。周晓燕问:“那几个兔崽子混哪片儿的?”苏敬钢摇着头。左娜此时才从院子里出来,一脸惊恐。周晓燕凑近她两步,上下打量,自言自语:“这就是左娜吧?是个美人儿不假。”

  “今晚不好意思。”苏敬钢羞涩地跟周晓燕道歉。“得了吧,打住!”周晓燕摸出两张电影票,塞给苏敬钢说,“你们俩去看吧,还没开始呢。”转身冲二人潇洒地摆摆手。

  四个混混是小尾巴派去的,骚扰左娜是假,试探苏敬钢是真。

  小尾巴腿伤恢复大半后,一直未敢轻举妄动,他已见识过苏敬钢的本事,不愿跟他单掐,终日冥想既可以痛痛快快又不用拼命的报仇法子,直到他听说苏敬钢的手被人废了,顿感天助他也。小尾巴问四个仓皇逃回来的混混:“苏敬钢的手真废了?”被砸中的混混点头说:“还缠着纱布呢,真废了。”

  苏敬钢手心攥出了汗,两张电影票被浸得皱巴巴的,他杵在一旁看左娜收拾残局:她两腮气鼓鼓的,使扫帚的力道猛过挥剑,说不上那一脸怨气要往谁身上砍。苏敬钢问:“这两张票,不看白瞎了。”左娜酸酸地说:“去跟你的周晓燕看吧!”这一口浓醋,苏敬钢被呛得不明不白,说不上是悲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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