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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在乎你》(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24日11: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郑执

  苏凉的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正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动作那么逼真。方夏鼻酸,她感觉越是抱紧苏凉的腰,越在贴近一种不安。

  “我有预感,她要走。可我并不难过,我以为那个大包是用来装我的。”苏凉对着夜空说,“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保温桶。”小苏凉紧抱着红色的保温桶,妈妈替他拧开盖子。“妈妈给你煮的面,快吃吧。”苏凉没有吃,尽管那味道早勾得苏凉口水上涌,可他就是忍住没吃。

  四月的夜风仍微凉,苏凉咳了一声,被方夏裹得更紧。

  他接着说:“她坐在出租车后排,回头望着我,可我就是追不上,我身上还背着沉得要命的书包,那天刚好放暑假,整个学期的书都装在里面。我把书包扔在了路上,腿又开始不争气,酸疼、发软。我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当时我以为自己快死了,她从后车窗看着我,可我却看不清她的表情。我跟着整街的车跑,停下来时,已经到了火车站。站前全是赶路的人,个个高大过我,我看到那个熟悉的旅行包在人群里来回地穿梭,最后不见了——我该怎么回家?我脑袋里第一个冒出的居然是这个问题!天黑了,我反倒不害怕。我当时不知道离开家有十几站远了,我敲了敲腿,还是没知觉,不如跑回去吧。于是我就开始跑,呼吸再不像来时那么困难了,大概因为肺被我跑没了吧,像书包一样没了。到了家,我又一口气跑上六楼。门没锁,我爸正坐在客厅里抽烟。我扑倒在门口,晕过去了。”

  方夏泪流满面,她从未听苏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他啰嗦得像个八岁孩子,此刻,他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那碗面后来吃了吗?”方夏擦着眼泪问。苏凉说:“醒来的时候,我爸端给我一碗汤面,可究竟是不是我妈留下那碗,我从没问过,不过从那以后每顿饭都是我爸做的。”

  假如拥有和失去平均分配着悲伤,似乎悲伤也就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方夏从书包里掏出一支黑色马克笔,在苏凉的石膏腿上写字:40075.7,然后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苏凉会心一笑,这是赤道周长的公里数。

  “你这条腿啊,赶快给我好起来!”方夏欣赏着自己的签名,“你还有这么长距离要跑呢!”

  “凭什么?”苏凉反问。“不是你说要跑遍全世界找我吗?这么快就想反悔啦?”方夏紧咬着唇,露出兔八哥一样的板牙。“我是说,假如有天你真丢了,我才会跑这么长的距离找你!”苏凉捏起方夏微扬的下巴说,“想跟我玩失踪?”认输吧方夏,你就是这么怕苏凉失望,那么轻易就被苏凉凝望自己的眼神俘获。痴迷,原来就是让人连照镜子时,看见的都不是自己。

  第 五 章

  苏敬钢的右手总共缝了五十七针,一个大夫两个护士,忙活了七个多小时才缝完这五十七针。

  大夫跟苏敬钢说,拇指、食指和中指的三条筋接不上了,废了。

  苏敬钢单手推着车,双脚像被上了铁镣一样重,冷风灌进怀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磨蹭到家已是深夜。苏敬钢脱下血迹斑斑的中山装,卷起来藏在床底下,忍着剧痛躺到床上,整夜没合眼。

  那一年,苏敬钢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老天爷大概嫌他还嫩,命不该绝——宋连海只昏迷了半天就醒过来,一睁眼就声嘶力竭地叫,像活见鬼。只这一战,宋连海就永远地栽了,他在公安局有案底,不敢送苏敬钢官办,按照社会上的规矩,只能私了。

  宋连海是真的怕了,在他眼里,苏敬钢早就不是人了,分明是阴曹地府来的恶鬼。他这辈子也不打算再跟这只恶鬼照面,只好托中间人跟苏家交涉。最后老苏赔了宋家五百块钱,那是老苏半年的工资。

  宋连海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出院前,拆掉脸上纱布,惊呆了病房里的大夫和家属——那张脸,活脱像是从油锅里滚过的裂纹儿蛋,望一眼令人胆寒又恶心。

  跟宋连海一战,拼命三郎的名号在坊间被越传越玄。有人说苏敬钢是以一敌十,很快又被传为以一敌百。小混混们似乎急于树立一个精神偶像,苏敬钢首当其冲。大西菜行的混混们近水楼台,多半嚷着要跟苏敬钢混世界。身为苏敬钢的左膀右臂,冯劲跟大昆也鸡犬升天,走起路来都飘飘然。

  大昆甚至还处上了对象,女孩名叫杨丹,生得白净,皓齿红唇,是个美人坯子,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大昆。杨丹一家搬来大西菜行晚,人生地不熟,被大昆瞄上,先下手为强。杨丹自然不同意,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大昆便在上学路上抢杨丹的书包,三天两头儿去砸杨丹家玻璃,甚至闲来无事就揍杨丹弟弟一顿,极尽威逼利诱之能。大昆的下三滥手段,虽为苏敬钢和冯劲所不齿,二人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没料到不出半个月,杨丹竟然委曲求全。事成之后,大昆对杨丹倒是着实不错,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早晚不离左右地粘着,只恨不得卷了铺盖,住进杨丹闺房。

  冯劲担心大昆被杨丹搞昏了头,每天单独行动太过惹眼,万一小尾巴突然来犯,揪住他落单,非出大事不可。一天,冯劲拦下兴冲冲的大昆,开门见山:“给杨丹花了不少钱吧?”大昆不悦:“处对象花点儿钱不正常嘛!”冯劲说:“你哪来那么多钱?从你妈摊儿上偷的吧!”大昆脸红:“啥叫偷的?我妈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冯劲说:“还嫌人家左娜呢!我看杨丹才不是省油的灯!长得本来就白,还成天化得跟白眼儿狼似的,光知道臭美,你说就你这熊色,她能图你点儿啥?傻蛋!”“操你大爷!你再说一句!”眼见大昆要跟自己犯浑,冯劲只好住嘴,最后叮嘱他一个人来去多长只眼睛。

  大昆走后,冯劲暗叹:油盐不进,人话不懂,活活一只牲口。

  冯劲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不能少了大昆,更不能没有苏敬钢。三个人绑在一起,苏敬钢是主心骨,大昆是莽夫,自己顶多能算半个狗头军师。冯劲虽然个子高,却自幼瘦弱,性子也。假如不是苏敬钢和大昆护着,早沦为大西菜行千人踩、万人欺的驴屎蛋。从小到大,冯劲都把自己拴在二人身边,尤其听苏敬钢的。苏敬钢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苏敬钢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但凡出门,一定叫上大昆陪着,只要有这个白面李逵在,从来不怕路遇险情时吃亏。如今,大昆被杨丹那小骚狐狸调弄得五迷三道,苏敬钢更是为左娜每天茶饭不思,三人拧成的这股绳渐渐松了。冯劲不安,这绳子要是真散了,自己就是一根稻草,随便谁吹口气儿他就没了。

  但冯劲够聪明,他最懂苏敬钢的两个心结:左娜和小尾巴。感情上的事,冯劲使不上力气,自己还是个愣头青;对付小尾巴,兴许还能帮上忙。

  冯劲破天荒地一个人出门,斗胆去找一个人。此人名叫周国大,是社会上的大哥。周国大比冯劲等人大十岁,自幼跟着开武馆的父亲习武,十五六岁从学校出来,开始在社会上混。周国大的父亲,曾为一方豪杰,全市第一柔道高手,日伪时期踢过日本人的武道场子,一夜间成了名冠全城的英雄人物。神话老去,他的儿子就接了班。可当周国大长到怒发冲冠的年纪,已然是和平年代,国恨家仇没了,就只能跟自己人斗狠。周国大就从青年公园起步,先把周围的大小混混都打服了,又去别人地盘上撅棍儿。几年下来,半个城的混混都归顺了。除了拳头服众,周国大的人品也为人称道,他遗传了父亲刚烈正直的个性,经常被激斗无果的双方请去评理。因此,但凡是社会上混的,见了周国大都礼让三分。

  周国大确是奇人,除有一身柔道的好本领,还曾在下乡插队的村子里拜过一个江湖人称“神鞭李”的师傅,苦练三年钢鞭,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比枪还准。据说,周国大的钢鞭从不离身,即便只身出门撞上仇家,也从来没人敢动他。

  周国大父亲的武馆早已衰败,父亲去世后,周国大将这个门脸儿房改成了花圈店,请了两个伙计,干起给死人扎花圈的生意。熟悉周国大的人都知道,周国大开了花圈店后有句口头禅:活着方便别人,死了方便自己。冯劲往花圈店门口一站,小腿肚子就开始转筋,根本迈不开步。他向敞开的门里一望,阴暗的过道两侧堆满了花圈,挽联上写的全是死人名字,更牙根儿打颤。

  “周大哥 ——”冯劲只敢站在门口轻声唤着,“周大哥在吗?”

  台阶上走下一个人,练功衫,卡其布裤子,踩一双老布鞋,双手背在身后,走下来咣啷啷地响。冯劲定睛一看,正是传说中的那根钢鞭,盘了几圈穿在那人裤腰带上,鞭头还系着一绺红缨,来回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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