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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18日10:32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忠富

  十月的清风山在呜咽,受伤的灵魂在颤栗。高原的风带着大雪山的凛冽,扑打在狰狞的危崖上,扑打在阴森的莽林里,扑打在我受挤压的胸腔中,我的心凉透了。白璧无瑕的曼丽犯了什么罪呢?她为何落得如此下场?我多想变成一个神话中的勇士,来抢救这落难的公主啊!于是立即想起我们另一个不平凡的同学,心中急切地要问:

  “你见到邱剑了吗?”

  “你犯了什么罪?”

  “你干吗不来找我们?……”

  一只小画眉惊骇地飞起,在无边的网状的林梢中消失了。冰凉的冲锋枪睡卧怀中,整个天空像尸布一样,裹着这浸血的红土。我感到周围寂静的崇山峻岭中睁着千万双眼睛,我哑了,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雨在飞,风在啸,心在绞痛,夜在降临。几分钟过去了,像是过了几年,我挣不脱恐惧的扼住喉头的铁腕,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不,不准到这儿来,回去吧!”

  她很快消失了,而我却得了一场大病。

  第二天,我向邱剑谈了这一情况。他听了淡淡地说:“今后不许讲我们是同学关系。”后来他又找来一份档案材料,我打开一看时,大吃一惊:苏曼丽,流氓行凶犯罪,外号“天国皇后”、“苏妲己”……我看不下去了,问道:

  “你相信吗?”

  邱剑阴沉着脸,线条分明的嘴唇现出冷笑:“老的驻军都把她叫狐狸精,站稳立场吧!”

  “你胡扯些啥哟!”我既委屈又气愤。

  邱剑瞪了我一眼,骂道:“哼,胡扯?我看你是头脑发昏了!”

  这恐怕是真的,那期间劳改场天天有事,不时有管教人员被揪出来,我才打心眼里感谢他了。

  对于邱剑,我早就是佩服的。他出身高干家庭,却没有别的干部子弟的骄娇二气,政治上、学业上颇有过人之处。记得1965年我们三人参加上海全国青少年乒乓球锦标赛时,他给我印象最深。那是在清晨的海边吧,碧如青靛的海子像刚刚苏醒的少女静静地卧着,任朝气蓬勃的情郎挥洒万顷清辉,将一个个亲吻烙在她的心上、脸上。海的逐浪,波光耀金,清晨浩瀚的大海对于祖国西部地区的儿女多富于魅力啊,我们发狂了,在海滩上摔跤,打跟斗,引吭高歌,仰天长啸。要不是深秋,我们真恨不得跳入大海游个够呢!

  “曼丽,你高中毕业后考体院吗?北京体院的成老师说一定收你!”我玩着一个贝壳问她。

  苏曼丽莞尔一笑,没有回答,好像还沉浸在大海神奇的传说中。我只好回头问邱剑:“将军,你呢?”

  邱剑扫了一眼亭亭玉立的曼丽,捡了一块石子使劲扔了出去,吓得前面沙滩上的大群海鸥啪啪地飞向云天。他矜持道:

  “去年,我爸爸问我长大后干什么,我没正面回答,只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我说,刘项相争前,伯父项梁问项羽学什么?教他学剑,他不从;教他学文,也不就。他说要学治万人之术的本领,于是项梁只好教他兵法。后来这几乎成就了项羽一代帝王之伟业。我父亲听后只说了两个字:——‘有种’!”

  我和曼丽都开心地笑了。邱剑十分得意,问道:“曼丽,你的理想是什么呀?”

  苏曼丽极目海天,目光深邃:“我也想学爸爸,志在九天,成为一名学者。”

  曼丽口出狂言,令我们暗暗吃惊。因为,我们隐约知道她父亲逃到台湾去了,弄得她入不了团。她平日从不提自己父亲的事,今天如此自豪,十分难解。我听了自惭形秽,忙说:“哎呀,我爸爸是个农二哥,要过饭,看来我生就了讨口子的命!”大家开心地笑起来。但在苏曼丽面前,我哪甘落后,说道:“不过,我热爱大海,‘文章憎命达’,也许我将来能成为一个作家。”

  “我喜欢太阳!”邱剑用手一指道,“你看那海中喷薄而出的朝阳吧,轰轰隆隆地诞生,策动万物,光照世界!”

  “将军,你野心不小哪。但你知道这句格言吗?‘作家的权力超过任何一个帝王!’”我顶了他一句。

  邱剑没有反驳,微露鄙夷的神色,两眼直盯着美人鱼似的曼丽,意思是说:“你看呢?”

  苏曼丽没有评判太阳与大海的千秋功罪,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我更喜欢月亮。它虽然没有大海雄奇威严,也不如太阳辉煌豪迈,但却以它圣洁的清辉陶冶人的性灵,叫人休憩;用它玉液琼浆滋润万物,留下幻想……”

  “太妙了,太妙了!简直是首诗!”我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连忙说,“曼丽,以理想为题写首诗吧!”

  曼丽谦逊地一笑,说:“还是将军写吧!”

  曼丽平日不苟言笑,尽管我与邱剑之间绰号不断,但在少女口中“将军”二字还是第一次使用,何况是在这种诗情画意之中呢!像是高贵的骑士击败了敌手,像是凯旋的将军荣膺了国王的封号,邱剑兴奋到极点。只见他风度翩翩,满面红光,激情在膨胀,灵感已诞生,在海边行吟起来。

  “要突出友谊!”苏曼丽提醒道。

  就这样,一首激荡着三个少男少女的《理想之歌》问世了:

  像鸥鸟在天空翱翔,

  我沐浴着灿烂的霞光;

  像鱼儿在海中游戏,

  你亲吻着金色的波浪;

  像花蕾在月夜绽放,

  她吐着醉人的幽香。

  啊,太阳、大海、月亮,

  红、蓝、黄三原色

  你使世界灿烂辉煌!

  团结的精灵啊,

  友爱的榜样,

  跟着你飞向理想的天堂!

  在曼丽的提议下,我把它谱成了歌曲,好一支理想之歌啊!

  邱剑是有先见之明的,拿我们一分场来说,斗争就十分复杂,一二大队是男犯,剑拔弩张,三大队是女犯,腐蚀力大。譬如女犯中确有不少流氓、阿飞、王大姐,什么白蛇、青儿,狐狸精、琵琶精应有尽有。她们冬天劳动时都故意袒胸露乳,当着管教干部解小便,对不少人都有影响。

  一年后,邱剑当了排长,我悄悄对他说:“昨天苏曼丽碰见我,问我要红宝书……”

  “你给她了吗?”他急忙打断我。

  “没有。”我十分沮丧。

  “你尽量避开她,少说点!”

  “我什么也没说。”

  “我是相信你的。”

  这本来是句好话,但从他的口气中,我像受了侮辱一样。说实在的,耍流氓的女犯是有,但说苏曼丽,整死我也不承认。邱剑见我有些不高兴,笑着说:

  “你看排里的小金,嘿嘿,‘当兵三年,老母猪当貂蝉’啊!”

  “排长,你?……”我简直感到这是在侮辱我们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了。

  他笑了笑,笑得很恶毒。

  “排长,为什么不可以发语录给犯人呢?可以改造他们嘛!”

  毕竟是老同学,邱剑没有给我扣帽子,只调我到二班,更远离女队了。我也求之不得,一时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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