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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18日10:32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忠富

  在北京机场场长、空中小姐、童介秘书的簇拥下,史福威教授和他的助手玛丽博士上了首都直达E省的2007次航班。宽敞的一等机舱中空无一人,当史福威和玛丽被安排入座后,顶着打蜡小背头的场长,向他一欠身、笑容可掬地说:“教授、博士,这班飞机不是波音,条件差些,就只得委屈你们了。途中的一切事情由童秘书和米小姐负责,祝你们旅途愉快。”于是他们就像金鱼缸一样被交在了空中小姐的手中。他们是缸中的小金鱼吗?冷不得,热不得,摸不得,整个一等舱全被他们三个包了!中央统战部办公厅的一个电话,民航总局、北京分局、首都机场都行动起来,这是哪个级别的待遇呢?中央委员、部长级?也许吧,不!史福威想起他们上周在泰山旅游的情景,去时,省政协、侨联虽然热情招待了,那只是民间的贵宾规格。但当他回到济南时,主管公安与文教卫生的省委副书记、副省长都出面了,告诉他正在修葺中的曲阜孔庙专门对他们开放,当天住的竟是总统套间!原来庞驼真会折腾,为了方便他的中国走向二十一世纪大战略研究,经中央批准,史福威被任命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赴E省专家组组长。于是突然之间,他身份变了,一切规格、待遇全变。而今,他不仅是美国著名的大学者,而且带有正式的国际学术、文化交流、考察的性质,到了哪儿不身价百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正是中国改革开放、解放思想、向西方学习的狂飙年代,“一切唯美国是从”、“月亮西方的圆,西方的亮”,像这样一个官方性质来自美国的专家组,携雷夹电,可想而知了!

  “教授,教授。”一个声音在轻轻呼唤。

  “什么事?”史福威睁开了眼睛,映入他视网膜的是一张如莲花闪亮如茉莉清香的圆脸,以及白大褂和红十字。

  “教授,你感觉不舒服吧?”圆脸说。

  史福威感到奇怪了,没有哇,他感到很舒服。当然他理解空中小姐、保健医生的好意,于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教授,你别坚持了,有病就要说呀,我们是有责任的。”空中小姐说道。

  “米小姐,谢谢你的关心,我真没病。”史福威解释道。

  米兰两只杏眼妩媚地一转,像捉迷藏的小女孩终于发现了老爷爷的秘密一样,撒娇地说:“教授,你别骗人,我一直盯着你没放呢,你那眉毛已经皱第七次啦!”

  嗬,如此监视,那还有啥话说?

  只见空中小姐柳叶眉一扬,像连长喊“上”一样,保健医生雄赳赳地冲上来了。说实话,空中小姐和医生都是百里挑一的丽人儿,称不上绝代佳人,也是各有千秋:空中小姐面如莲花,婀娜飘逸;医生质如山茶,丰满艳丽。由她们翻过来倒过去,只要不晕机,倒也是享受。史福威心想,不让你们履行职责,你们不好交差,客听主安排吧。衣袖解开了,量压器的起搏使手臂肿胀,血脉加速,有一种舒筋活血的快感,听诊器凉丝丝的烙压,小指头的拍拍敲敲,传递来一阵阵女性的温馨。教授放松身体,主动配合了。“心动过速,二级杂音。”医生取下听筒说道。

  “危险吗?”空中小姐紧张地问。

  “这就要看前面的气候了,如果三叉戟起伏较大的话,”医生悲天悯人地说,“对于老人,有可能是心肌梗死的前奏。”

  “心肌梗死?”米兰银朱色的小脸蛋突然暗下来。空中小姐的情绪顿时影响了左舱中与玛丽交谈的童介秘书,他也急忙关切地靠拢来。

  老人见了真好笑,他敢发誓,心脏功能良好,能够登泰山十八盘的老人,是绝不会闹心肌梗死的。史福威连忙宽慰她们说:“放心吧,我自我感觉良好。”

  “打针,再服硝酸甘油。”胖医生开出了处方。

  “大夫,我的确没病。”要不是在中国的民航飞机上,面对两个纯真的小姑娘,史福威简直怀疑是要谋财害命了。

  “没病,你摸摸自己的脉搏,每分钟一百零五次。”胖医生边拿药边说,显得颇有权威。

  这可急坏了米兰,她看看教授,看看童介,差点哭起来,她哀求道:“首长,你就服了吧,我们要对中央负责呢!”

  北京就是中央吗?庞驼作为民主党派主席,政协副主席也算国家领导人,可不能称中央呢。史福威见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求助地看着对面的玛丽。

  “哎呀,上帝!”玛丽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十字。

  “博士,你的意见是……”米兰问。

  “教授,感谢上帝吧,硝酸甘油是无毒的。”

  医生与空中小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十分尴尬。

  是飞机真的开始下降了,播音员要求乘客系上安全带停止走动?是玛丽博士不客气的幽默,还是童介秘书折中性的裁决?最后,针没打,史福威乖乖地含服了四片硝酸甘油后,两位小姐才怏怏地暂时撤军,一场空战结束了。为了以防万一,由专程护送的庞驼秘书在身旁静观老人的反应。

  像浑水被澄清了,云海顿消,使依稀可辨连绵的群山、浅丘,黄色变成了灰色、杂色。与飞机在欧洲上空不同,仍然缺少大森林、大植被。史福威把目光收回来,叹了叹气,莫非那高原的黄沙,吹过了黄河,吹到了长江,那肆虐的“黄害”正默默地南侵?

  “教授,你不舒服?”童介悄悄地问。

  史福威一紧张,连连摇头,空中小姐过去了,难道还有秘书这一关?庞驼的这个贴身秘书对老人的照顾颇周到呢!要说责任,他对中央责任更大。秘书的手伸出来了,手心中有张卫生纸。他要干什么?秘书看看前面的舱门,轻轻地用手肘碰碰他:“教授,吐出来吧。”

  啊,原来是这样!史福威一阵激动,看看这位额头很大不苟言笑的秘书,连忙将那四片令他很不舒服的硝酸甘油吐出来。香茶递过去了,“漱漱口。”老人喝了一口,吐在了另一个茶杯之中。没两分钟,神不知鬼不觉,史福威包袱卸了,一阵轻松,对青年报以感激地一笑。

  “教授,你的心跳正常了吧?”

  是的,再治疗,会每分钟二百次呢!史福威感到秘书不仅机灵,而且幽默,突然喜欢上了这个青年人,笑着对他点点头。

  “教授,来中国半个多月了,有何感受?”

  “感受啊,太多了。”史福威想了想,“刚才那一幕是个小结。”

  “教授,恐怕你还得有个思想准备,到了E省,这是你直接工作的地方,你们专家组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这种情况也许会更厉害。”

  “那这样说来,这还只是开始了?”

  “这种关心并非完全不好,你们将受制于它,但也可以利用它,在中国,无权是寸步难行的。”秘书安慰道。

  “不,童秘书。”史福威将他的手掌放在童介的膝盖上,恳求道,“庞驼不是一再问我有啥要求吗?请你回京后转告他,一句话:给我自由!”

  秘书点了点头。

  史福威心脏猛一收缩,一阵悬空的感觉。原来飞机急速下降了。一副雾蒙蒙的棋盘在机翼下颠簸,那江河、湖泊、山乡、城郭纵横交错,星云密布,哪儿是帅士相车马炮呢?

  啊,E省到了……

  二

  两张银灰色烫金的名片承受着一束灼人的目光,安静地躺在冰凉的玻璃钢茶几上,躺在牛忠吃惊的发红的眸子里。那蛇形的弯弯曲曲的外文像扎人的电波穿越了无尽的云海,传来了大洋彼岸骇人心魄的信息。这信息因视者放大的瞳孔而发酵了。一股带着黏稠的、血腥的怪味充斥着空间,压得身材瘦削的牛忠庭长喘不过气来。

  “小牛,这就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赴我省专家组组长史福威教授。”E省原公安厅副厅长孟禹介绍道。

  牛忠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身材魁梧的老人,像被那崇高的头衔压垮了,屈着背笑了笑。

  “小牛,这是史教授的助手,美国著名的专栏作家玛丽博士。”孟禹像老朋友似的扬起手,“博士还是有名的汉学家。”

  金发碧眼的玛丽侧身笑了笑,屋子顿时飘出一缕幽香。牛忠眼睑低垂,看着自己的手指,薄薄的嘴唇一颤,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就是我们市法院民事庭的副庭长牛忠同志。”老厅长语调亲切,在“我们”二字上情不自禁地有种自豪感。

  “知道,知道,法官先生,我们是老朋友了。”史福威笑呵呵地说。

  “老朋友?”孟禹仰起脖子有些意外。

  “阁下,你忘了我们关禁闭吗?而今苏曼丽的故事简直叫玛丽女士着迷了呢。曼丽已成我们的老朋友,牛先生咋不是老朋友?”史福威两条卧蚕眉在他高高的眉弓上蠕动,使老教授肃穆的脸庞显得十分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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