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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18日10:32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忠富

  孟禹怎么不记得,三天前专家组提调有关邱苏一案全部档案的情形历历在目。当时由于牛忠情绪不稳定,他真希望专家组参观游览、熟悉材料的时间长一些,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看完了。孟禹钦佩地笑了笑,回头对牛忠说:

  “小牛,这种殊荣,我们还不够格呀。”

  “谢谢教授、博士。”牛忠紧抿的嘴角向上拉了拉,挤出一个笑意。可是那白皙的鼻梁上的青筋猛一痉挛,使他的面部肌肉全部僵硬,笑意全消。

  玛丽向教授挤了挤眼睛,史福威避开她的视线看着牛忠。孟禹见了,款款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品起香茗来。

  牛忠两手发僵,牙齿打颤,为了镇静自己,他看了看窗外晴朗的天空,天空中飘着的白云,然后提起沙发上的黑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提纲。他希望因此能平静些,谁知更不行了,他心跳得厉害,令整个身子也瑟缩起来,由于手指发僵,竟然连提纲也翻不开,像一个面对考官的一塌糊涂的考生,越慌越做不起题,越做不起题越慌,看来真是没治了。孟禹见了关心地问:

  “小牛,要不要请大夫?”他见牛忠摇了摇头,又回头对史福威、玛丽解释道,“最近他在生病,疟疾,挺讨厌的。”

  “对不起,那请牛先生休息好了。”史福威歉意地抬抬手,说道。

  “不!”牛忠咬了咬嘴唇,像终于挣脱出来,也不翻提纲了,对史福威还尴尬地笑了笑道,“教授,我从冯博士回国找女儿谈起,如何?”

  “小牛,你的病?”孟禹关心地说。

  “我没有病!”牛忠气咻咻地顶了一句,两眼直盯着史福威,重复道,“教授,我从冯博士回国找女儿谈起如何?”

  “好的,好的,随便些。”史福威信赖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牛忠脸色发暗,表情严肃、深邃,昔日的风雨凝聚在他浓黑的眉梢。忽然,他眼睑一翻,射出两道炽热的光,睥睨着左上方的墙角——那儿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蜘蛛正在公安厅会议室织着冬日的梦境——开始进入了往事的回忆。

  玛丽见了,将精巧的手提包翻转,拉开金属链,从里面取出一个袖珍收录机放在对方的茶几上。牛忠身子后缩,两眼惊恐地看着她,博士妩媚地一笑,揿开了电键。但万万没想到,在玛丽还未走回自己的座位时,“咚”的一声,牛忠已倒在圆沙发上,人事不省了。

  玛丽大吃一惊,望着脸青面黑牙关紧咬的牛忠,又望望陷入沉思的老教授。像预先有准备似的,这时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大夫连同两个护士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孟禹皱了皱眉说道:

  “教授,博士,真对不起。今天,你们只得先休息一下了。”

  “孟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玛丽摊开双手。因急,她生硬的汉语很拗口。

  孟禹看了看急救中的牛忠,想了想说:“女士,你不知道,牛忠与冯博士的女儿苏曼丽的同学感情是很深的,曼丽惨死后,他受的打击太大,从此得了一种头痛病,厉害时会昏厥。你别急,我们会把他救好的。”

  “孟先生,你们得抓紧抢救呀!”玛丽的蓝眼睛也变红了。

  “放心吧,博士。”老人安慰着。

  牛忠被抬走了,留下一股奇怪的药香,留下一片赶不尽的惆怅,这惆怅是自责的,慢慢在玛丽的心中弥漫开来。虽然,孟禹做了很好的解释,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但是,她仍然有责任,老人不是一再讲明他最近有病吗?她不信,坚持要见面,结果怎样?牛忠是真病,不是假病。本来,见面后,她也亲眼见到对方的病情,该适可而止了吧。不,她仍然坚持要录音,正是她的录音导致他病发的。可以说,对这次牛忠的病,她负有直接的责任。她相信孟禹的话,牛忠没有危险,治得好。但万一有危险呢,咋办?就算没危险吧,病人也有抗药性了,反感了。这样就为他们打开这把至关重要的锁增加了难度。唉,真是欲速则不达。

  “教授,你在想什么?”玛丽看着沉思的史福威问道。

  老人未吱声,走过去把刚才因抢救牛忠而搬开的茶几放回原位,再移动了一下茶几上的提包和收录机的位置,然后才坐在了牛忠坐的位子上,慢条斯理地看起来。

  “对,就是那小玩艺儿把他吓倒的。”玛丽见老人又动了动收录机,若有所思地说。

  史福威充耳不闻,眉毛下那对黑熠熠的眼睛缩得更小更暗了。只见他伸手将收录机旁的提包又转了一圈,看了看才喊道:

  “玛丽,你过来看看。”

  玛丽坐到了牛忠的位置上,也眯着眼睛看起来。很快,她笑了,调皮地笑了。

  “玛丽。”像博士论文答辩一样,导师最熟悉学生这一笑,也最满意这一笑。但今天毕竟是在中国土地上,史福威还是有些不相信,叫了一声。

  “教授,是这么回事。”说完,玛丽将收录机上的电源切断了。

  “什么原因?”

  “原因嘛,当然不在收录机的刺激上喽,而这点,我和孟先生都弄错了。”

  “嗯。”老人未置可否。

  “在这儿。”玛丽也学着刚才的史福威,将她那个精巧的小提包转了一圈,一条翻腾的火龙跃然眼前,“就是这家伙,把牛忠吓病了!”

  “何以见得呢?”教授问。

  “这不是一条白龙、黄龙、金龙,而是一条火龙,准确地说是血龙。我们从大量的邱苏一案的原始材料中发现,牛忠得了一种恐红症,恐血症。”

  史福威连连摇头。

  “教授,听我说完呀!”玛丽急了,“对,这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苏曼丽劳改的地方,盛产毒蛇,被牛、苏二人称为蛇窝而深恶痛绝。也许苏曼丽的死与这‘蛇’有关系。而中国龙蛇一家,今天牛忠突然见到我这从美国唐人街买来的龙蛇提包,当然会把他吓坏了!”

  “不对,不对。”史福威笑了笑,连连摇头。

  “我敢担保,下一次只要我们将这个‘收魂包’一藏,牛忠就会乖乖地讲了。”玛丽自信地说。因为她对导师这种高兴的摇头太熟悉了,用不着争辩就站了起来。

  “好吧,下次按你的方法再试一试。”

  三

  牛忠犯病一事对老厅长孟禹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这一闹,把他一周来的工作付之东流,弄得他在省委和厅党组面前不好交差。唉,而今中国人难侍候,外国人更难侍候。事前明明跟他们讲了牛忠有病,不能录音,他们硬要录,出事了吧,该总结教训了吧?听听那个外国女人咋说?是她的洋提包将牛忠吓倒的。原因呢,是上面有条龙,一条火龙。真是邪门,还搞什么科研!他们知道牛忠闹病的原因吗?老人想起了几天前的一幕。

  孟禹一进门,牛忠就惶恐起来。

  “孟厅长,他们来干什么哟?”

  干什么?难道市法院院长没有给你详细传达?但老人还是平和地说:“没什么,只是找你随便聊聊。”

  “唔,唔。”像是喉头有痰,牛忠屈着背答道。

  “当然喽,这是一个特殊案件,中央和省委是很重视的。”公安厅长不看对方,要言不烦地讲了此行的目的,说完,他仍不放心,问道,“小牛,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你还记得怎样说吗?”

  “噢,噢。”牛忠瓮声瓮气地支吾道。

  “小牛,你生病了?”老人问。

  牛忠的腰更弯了,他弹了弹,摇了摇头。

  孟禹盯着对方,那只伸进黑提包的右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后又捏紧。他真想将那摞材料拿出来:“为减少你的回忆,还是照着你以前写的说吧。”牛忠会欣然接受吗?这会给人什么印象呢?事情严重,统一口径?他孟禹怎么干出了这等蠢事?他好后悔。虽然,他并未将材料拿出来,也后悔。老公安厅长平静地将黑皮包锁上,亲切地笑了笑道:

  “小牛,你好好地休息一下吧,明天同史教授随便谈谈。”

  “孟厅长,我,我……”牛忠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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