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破烂》(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27日15:17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延才

　　送瓶子的排了很长的队伍，有蹬倒骑驴的，也有自行车后面驮着两个大筐的；都是小份，每天排队等验瓶，是酒厂的一道景观。王正民顺着队伍往前走着，好奇地看着。这些无业游民干的行当，他一个国企大厂的职工，能融进他们的队伍，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吗？他心里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小份收瓶处，收进的瓶子码得像整齐的墙，一道一道向外扩展。瓶墙前的场地上两个穿蓝大褂的女验瓶员正在收瓶：一个蹲着从瓶堆里扒拉挑拣着不合格的瓶子，一个站着手拿账本监视着卖瓶人。

　　卖瓶子的人弯着腰，两手拿瓶，快速机械地把验过的瓶子自己码到垛上，嘴里同时大声报着瓶子数。卑恭的匆忙中有几分紧张，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被挑出的不合格瓶子，那焦痛的眼神让人过目难忘。

　　王正民又去了大份收瓶处。

　　一排像仓库似的大棚里，一辆汽车正把装满瓶子的麻袋卸下码到垛上。还有一台车正在验。外边还有几辆车等着，最小的也是机动三轮车，都是大份。

　　正验着瓶的汽车旁，一个女验瓶员从刚倒出的一麻袋瓶子里挑选着。

　　一个穿蓝大褂的中年男子很有气度地站在旁边，卖瓶子的人讨好地递上一支烟：“高叔！抽支烟！”

　　男验瓶员生硬地说：“厂内不让吸烟！”又看看卖瓶子的人，“我有那么大岁数吗？叫我老高！”

　　那个和老高年龄差不多的卖瓶人不好意思地连连说：“不不……高哥！高哥！”

　　王正民出了酒厂，骑车左拐右拐来到一处院落门口。

　　院墙和铁皮门都很破旧，墙上的“拆”字也已斑驳，能看到院子里两间歪斜的房顶，给人一种偏僻处荒弃宅院的感觉。他放好自行车，试探地推门，然后进了院里。

　　院子两边摞着一些装满瓶子的麻袋。院中地上堆了不少瓶子，一男两女在选瓶装袋。

　　看着来人，男子站起来，现出惊喜：“是王大哥吧？我是小杜！”他三十岁左右，一副朴实聪明的样子。

　　王正民笑着：“你这里挺偏僻啊！”

　　小杜很满意地说：“院子大，离酒厂也近……”

　　王正民指着院墙说：“我看……不是要拆吗？”

　　“早就说拆也没拆。租这地方便宜，我在这个地方干了好几年了。”小杜笑问，“听我媳妇张燕说，你家刘姐还想让我去劝劝你……怎么样，想开了？”

　　王正民无奈地一笑：“也没有想不开啊。”

　　“就是！我刚收瓶子那会儿，我媳妇也埋怨，说她没面子，现在她佩服我了！我说你下岗了什么也不用干，把孩子给我看好就行了，我养活你们轻松加愉快。”小杜一指旁边两个女的，“她俩是我长期雇的，给我挑瓶装袋……”

　　王正民困惑地问：“挑什么样的？”

　　小杜很内行地说：“这学问大了。瓶子五花八门，什么样的收什么样的不收要首先搞明白。最起码有毛病的不收、油瓶子不收。收回来的普瓶类型也不一样……”他随手拿过两个瓶子，“这个大肩膀头的是一斤装的，这个秀气柳肩的是九两的。九两的占一多半，市酒厂就要九两的。九两的挣钱，一斤的没大赚头……走！进屋唠。”

　　小杜带王正民进了小房。

　　屋子里肮脏破烂，临时“窝棚”就这样。小杜说着拿一张报纸放到炕边让王正民坐下，自己坐到对面一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沙发上。他小声告诉王正民：“别人问，我都说不挣钱。跟你我交实底：弄好了一年三万块钱没问题！”

　　王正民惊异，眼睛兴奋闪光：“我一个月的工资二百多，一年撑死三千，我能挣一万就知足了！”

　　“太轻松了！”小杜不以为然地说。

　　王正民心动，感兴趣地问：“不好干吧？”

　　小杜说：“说好干也好干，说不好干也不好干。得用心，得吃苦……干熟了就好了。挑出九两的卖给市酒厂，其余一斤的卖给酱油醋厂。关键是下去收瓶子要价格低质量好、回来挑仔细，到酒厂扣得少才肯定挣钱；反过来，如果下去收的瓶子价高、质量又次、收回来挑得马虎，到酒厂扣得多，那肯定就不挣钱……这样，我明天下去收瓶子，你跟我跑一趟看看。等一下我领你先去酒厂……”

　　“我刚才去酒厂看了。”

　　“我给你找老高！让他以后照顾你……这些年我把老高‘喂’出来了，关系行。”

　　王正民感动，诚挚地说：“谢谢你！”

　　小杜：“咱们的关系还用客气。”

　　王正民半开玩笑地说：“我媳妇是你媳妇的师傅，你是我的师傅。”

　　两个人大笑。

　　小杜带王正民去了酒厂，把酒厂那个验瓶员老高约到了附近的饭馆里。

　　老高还穿着他那个蓝色半截大褂的工作服，长得武相，却有几分文质，眉眼表情里透着奸诡之气。他和小杜确实很熟，有请即来，毫不客气。那意思似乎吃你喝你是应该的，不吃白不吃，吃也没白吃。

　　桌子靠窗，窗外远处“松江酒厂”几个大字清晰可见。

　　大家吃着喝着，说说笑笑，话语投机，关系融洽。王正民尤其心情愉快，认识了内部人老高，收瓶子他心里有底了，仿佛天堑变通途，大路朝天，阳光无限。

　　“你说……我老高够不够意思？”老高半醉的样子问小杜。

　　小杜马上说：“当然够意思啦！说实话，刚开始送瓶子的时候见到你酒厂老高，就像小鬼见了阎王爷似的，胆战心惊……现在见到我高哥，心里特别温暖！”小杜说话的表情非常诚挚，但也不无抬举和忽悠的成分。

　　吃人家嘴不短，老高心里平衡，仗义地喝了一口酒，买好地说：“一麻袋就扣你几个瓶子，在酒厂混到这份上的有几个？也就是你餐巾纸吧！有时候忙不过来就干脆不验了，直接卸车，适当地扣几个完事……酒厂的钱都让你餐巾纸挣了！”

　　小杜也玩笑说：“没有我你们酒厂就关门了！”

　　“什么‘餐巾纸’啊？”王正民不解地问。

　　小杜笑：“我的外号。”

　　老高向小杜一努嘴，不无嘲讽地对王正民说：“大收！在这一行里，说‘小杜’没人知道，一提‘餐巾纸’大名鼎鼎！”

　　小杜也喝了不少，很得意地说：“当年我没有工作，到处找活。发现饭店需要餐巾纸，量还挺大，我就去批发，然后到各个饭店推，价格和他们买的差不多，又送货上门，时间不长全市的饭店就都被我占领了，‘餐巾纸’这个外号也就叫开了。”

　　王正民笑着：“后来怎么又改行了呢？”

　　“我看各个饭店瓶子不少，都是酒厂出的‘松江白’，新鲜干净，多了少了还不计较，一想，收瓶子也是个来钱道啊！后来就入了这一行，也越干越大……”小杜亲和地转向老高，“关键可能还是和高哥有缘分吧！”

　　老高笑着心中有数地闭着眼睛点头。

　　王正民不善应酬，酒桌上逢场作戏的事他不会。小杜趁老高不注意，示意不圆滑的王正民给老高倒酒。

　　王正民醒悟地拿起瓶子给老高倒酒，客气地说：“高师傅！以后请多关照！”

　　老高几分醉态，豪气地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朋友！”

　　小杜仗着酒劲几分虚张地说：“老高！咱们也说了这么多了，酒厂收瓶子是你说了算，以后对我王大哥就像对我一样，一定要照顾！”

　　老高几分装醉的样子：“好说好说……”

　　大家快乐地干杯。

　　小杜喊服务员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