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破烂》(6)

　　王正民有些不好意思：“不吃饭……是陈龙介绍我来的，说你这地方用人……”

　　老板娘收敛了笑容，打量着王正民：“不年轻了，当服务员有点老。”

　　王正民赶紧说：“我在厂里是先进生产者，工作保你满意！”

　　老板娘还是摇头：“不行！你另谋高就吧。”

　　这时一个女服务员着急地过来对老板娘说：“姐！李娟还没来呢！那边包桌的人马上就该上来了，我忙不过来……”

　　老板娘望着没走的王正民无奈地说：“干一天看看吧！”又不放心地，“会干吗？”

　　王正民高兴：“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过猪走吗！咱也下过饭店，当服务员照顾好顾客没什么难的，你放心吧！”

　　老板娘不想再听下去地对那个女服务员说：“告诉告诉他……”又对王正民说，“你跟她走，听她安排。”王正民答应着跟那个服务员匆匆地走了。

　　王正民被带到一个包间，女服务员告诉他负责这一桌。也无非就是菜来了送菜上桌，顾客有什么需要照顾好，完后收拾打扫等等。王正民心想，这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只要机灵勤快，没有什么干不了的。

　　中间能转动的大餐桌上杯盘已经摆好，那个女服务员发现杯子里没有放纸，就到旁边的柜子里找。那时候饭店里刚流行用餐巾纸卷了插在杯子里，有仪式感，很好看，张扬着像一朵花。

　　“这屋里没纸了，你去找老板娘要！回来每个杯子里放上……有事找我。”女服务员吩咐完就着急去了别的包间。

　　王正民找到了老板娘，说没有纸了。老板娘正上楼梯，回头烦躁地说：“这个送餐巾纸的今天怎么还没来……你先去对面买一包！要不来不及了……”说完有事着急走了。

　　王正民跑到对面的小超市买了一包纸回来，打开一看跟餐巾纸不一样，但很高档，也挺好看，像莲花似的，就每个杯子里插了一个。

　　错了！他买回来的是妇女卫生巾。刚时兴这个，不要说王正民一无所知，当时就是对于普通妇女而言也是个新鲜陌生的东西。王正民以为卫生筷卫生巾都是饭店用品呢。

　　这下惹事了，顾客炸了。

　　事后老板娘对王正民怒吼：“……你没见过你媳妇用卫生巾啊？”

　　王正民申辩：“我从没见过那玩意儿啊！我媳妇来事……用的都是工厂里发的那种叠成沓的卫生纸……你也没告诉我卫生巾和餐巾纸的区别啊……”

　　老板娘气得把他开了。

　　那一桌，顾客白吃没给钱；王正民也白干了半天，还搭了一包卫生巾钱。

　　他出了饭店，觉得好笑，可又笑不起来。这事也怨自己，但还是有些委屈……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他去了立交桥下的人力市场。说是市场，其实就是下岗失业人员自发聚集的地方。他想试图在这里寻到希望……

　　等活的人很多，散漫在路边，委靡不振地拿着各种不同的工具，也有空着手的。显得沉闷的场面，像是快要凝固了；偶然来个雇主，人们便都打起了精神，蜂拥而上，像平静的水面投进一颗石子，立刻水波激荡起来……都争先恐后地怕失去来之不易的机会，像是哄抢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狼多肉少，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异样的，充满希望，也有弱肉强食的无奈和凶残。

　　王正民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跟着随波逐流……最后他失望地坐在马路边上，困顿无着。

　　刘芬最终知道倒骑驴丢了。晚上在卧室里，她问到车，王正民不得不实情相告。刘芬的气愤像火山爆发、洪水决堤。她声嘶力竭地吵嚷：“……怕丢怕丢，整了链子买了锁……你多没用！连个倒骑驴你都看不住！……那是花二百多块钱买的！”丢了车，就像割了她身上的一块肉。

　　王正民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抄写完的剧本，心情沉重。倒骑驴毕竟已经丢了两三天了，他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最让他心里愁苦的是今天找活的经历，他似乎感到生活已把他逼到了绝路上。

　　妻子的喊叫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王正民无奈地叨咕着：“谁知道他能骗我啊……”

　　“你咋不丢了呢！”气急的刘芬随手发泄地把旁边的一样东西扔到地上。

　　王正民沮丧着沉默不语。

　　“收瓶子能挣大钱，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你当耳旁风！现在两万块钱像山一样压着我，你还像没事似的……你到底想不想干？！”刘芬越说越来气，“你还有心思看你那破玩意儿！”说着怒不可遏地冲过去撕王正民的剧本。

　　王正民猝不及防，刘芬抓到了一本稿纸撕扯，其他纸本也散落在地上。王正民“啊”地哀叫着，抢下了被撕毁的一本稿纸……

　　王正民悲愤至极地喊道：“为了我姑娘，我什么都能干！”压抑迸发出的吼叫像火山爆发。与其说这是表白，更像是勇于担当的宣誓！

　　门开了，文华伤感地走进来：“妈！你别让我爸收瓶子、收破烂了，我接受不了！你要让我爸收瓶子，我大学就不念了！”

　　王正民和刘芬愣住……

　　“文华！你爸什么都能干……”王正民向女儿表示。

　　刘芬忿忿不平地说：“他是啥啊……不就是个普通人吗！往好听说，算个‘文青’，现在还得加个‘老’字。没班上了，不管干啥得挣钱啊……”

　　“我爸不是普通人，他在我心中是崇高的。他为我上大学去收破烂我心里受不了，我也不可能安心地坐在大学里！”文华说着流下眼泪，“再说，离上大学还有一段时间呢……实在没有办法，我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王正民心痛地摇头：“助学贷款只能解决学费问题，生活费怎么办？况且贷款以后还是要还的。再说，你负债上学，心里会有压力，你爸心里难受……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挣够大学费用，绝不能让你靠贷款上学！”

　　父亲的话掷地有声。文华哭着：“但爸你绝不能去收瓶子……你收破烂我心里更难受！”

　　王正民敷衍地点头答应：“行……”

　　女儿伸出手指：“拉钩！”

　　王正民无奈。父女拉钩，带泪笑着。

　　夜里，王正民坐在桌前一页一页精心地粘着撕坏的稿纸……他心疼得哭了，像是在舔自己的伤口。

　　刘芬躺在床上也没有睡意，念叨着：“反正家里面临就这个情况，不管你干啥能挣来钱就行，收不收瓶子我不管了……”

　　王正民一页一页粘着稿纸，沉重的心情不再犹豫和迷茫，代之以清醒和悲壮。他的话在他心里回响着：我什么都能干！

　　3.小杜是引路人

　　酒厂的大门算得上壮观，“松江酒厂”几个金色大字赫然在上。这是本市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酒厂，生产出的“松江白酒” 市场畅销，口碑不错。

　　王正民今天去拜访小杜。因为收瓶子跟酒厂有关，所以他骑着自行车好奇地先拐到酒厂来看看。他进入酒厂大门时被门卫阻拦，让他把自行车推进旁边的自行车棚里。

　　王正民在厂区里溜达。

　　他第一次到酒厂，这里的一切让他感觉新鲜。路两边的空地上全是装满瓶子的麻袋，摞得一人多高，码放整齐，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曲香，也许就是酒糟味，置身其中，似乎有微醺的感觉。车间上空飘升着浓郁的白气，样子舒缓而生机勃勃。他走近一个窗口，看到景气的生产车间里瓶子正在流水线上有序地灌装流动……这景象让他赏心悦目，驻足了很久。